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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娃娃不听话,得言传身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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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灌入庙中,呼呼作响,黑衣男子被凌凤山庄的人马押走之时,看向容子愚的眼神宛若刀刃般凌厉,恨不得将他活生生剖开,容子愚则一脸惋惜地目送众人离去,见其走远了,方回身。
“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这是你上次与我说过的话。”男孩神色如常,只随口提道,他倒是不介意他人的死活,这些都与他毫无干系,因此说完便去到自己刚升起的火堆旁,拨弄了阵柴火,目光却仿佛着迷般紧紧盯住火苗。
这不是为了不得罪凌凤山庄,以保障自己与小晋晋的正常生存么,否则万一惹了对方不高兴,自己摆一次摊就被其收拾一次,那他只能带着男孩啃树皮了。
话虽这么说,却不能这般解释,容子愚觉得必须维护师父的尊严以及建立起师父必须是绝对正确的观念,立马换上一副飘飘然绝世而独立的慈师神态,转移话题道:“小晋儿啊,世间万人,有的可信,有的不可信,被骗是极其常有之事,吃亏更是再寻常不过,祸福相依,谁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若因此心生大恨,被自身所欲而控制,便是因小失大,错过凡世美好之物,得不偿失,人有七情,皆不可太过,此是你师父我这四百年来好不容易才悟出的道理,独门心得,概不外传。”
男人面目严肃,自觉说得极其有深度,扭身,才发现容晋并没有听,而是伸了手往火焰里抓,神情十分迷惑。男人睁圆了眼,吸进一口凉气,迈至男孩身侧,容晋抽出手,却是完好无损,反倒靠在火旁的袖子被热焰熔去一截。
男孩望着手心,渐渐蹙紧了眉:“子愚,你曾说火是凶险之物,碰不得,触不得。”目中不禁渗出几分阴郁,“你骗他人也就罢了,若我与他人无异,是不是以后我也不该信你?”手用力握成了拳。
此话说得冰冷而决绝。
男孩眉眼深处聚起不少煞气,容子愚暗自心惊,不由脱口而出:“假使骗了你又如何?”见男孩因自己此言而变得格外凛冽的眸光,蹲下身,毫不客气地捏捏对方额头,“便知你没听我方才所说。”
容子愚抓住男孩的手,再次朝火中探去:“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晋儿,你总有一天,会真正明白我说这些话的涵义。”
容晋看向容子愚,疑惑不解,转回头,火焰中男人的手已开始发黄变黑,并传来一股浓郁的焦味,面上一震,忙抽了回来:“子愚,你……”
“总算有良心,我还当你得等它熟了才肯拿出来。”男人抬手嗅了嗅,话语间透出不少遗憾,“别说,还挺香的,可惜酒已被我喝尽,不然咱师徒俩今晚便能对月品酒吃肉,岂不快哉。”
“子愚!”男孩生气了,大大的双眼瞪得如同愤怒的猫儿一般。
男人哈哈笑了两声:“你不怕火,但凡人皆惧火,不能因你觉得无事,便强加至他人身上,我虽勉强算个半仙,身体较他人强上些,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怎么办?”男孩看着容子愚那克制不住微有些颤抖的手,又问一遍,“怎么办!”
男孩的表情容子愚看了就忍不住欢喜,他收起嬉皮笑脸,神容肃穆,表情悲戚:“我这手,怕是从此废了。”边说边摇头,声泪涕下,“小晋晋,师父总教你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以后,便要靠你来养断了手形同废人半生凄苦的师父了。”
男孩顿时如遭雷击,他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看男人,又看看男人的手,呆呆站着,怔怔地重复:“废,了。”容晋沉默良久,倏然眉心一蹙,似下定决心,他咬住牙,伸展右臂举至眼前,另一手高过头顶,用力对着自己的右手胳膊砸去,一道掌风过,男人急忙抓住男孩的手腕,不由心悸:“你做什么!”
“是我害你如此,便废了我的手还你。”语调平平,没有多余的情绪掺杂其中。
从这样一个小小的孩童口中听到此番言语,容子愚咋舌,虽说容晋不是普通的孩子,但如此的决断亦不是常人甚至妖类能在短时间内做出的,他堆起笑:“只是同你开个玩笑,恁的这般当真,晋儿,替师父取些水来,师父的手待明日去过药馆敷了药,便能好了,只是痊愈的时日恐怕长些。”停顿了记,“其实师父这还有个更好的法子——”
容子愚故意拖长音调,对着目露疑惑的容晋销魂地眨眨眼:“只要你肯唤我一声爹,保管立马痊愈,哎,别走,唤声师父也行啊——”男人陶醉地望向男孩的背影,“我的小晋晋就算是这点,也格外迷人。”
男孩匆匆找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草丛中,容子愚收回视线,对着摇曳的火苗瞧了半晌,愣愣地看出了神。
夜渐渐深了,繁星当空,男人已沉沉睡去,容晋起身,他的眸色比之常人更深,乍看上去非常漂亮,但看得久了,却会教人生出点点心慌之感,那里面仿若一潭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他更像是个全无感情的瓷娃娃,任谁都不能感动分毫。
容晋静静地坐至男人身旁,他便用他那除了蹙眉,就只剩下不蹙眉表情的脸,直直对着容子愚,这一守,竟守了整整一夜。
容子愚醒时,天刚拂晓,晨曦微露,朝霞爬满了半边天际,他挠挠头上乱发,四顾,容晋呢?寻了一番,步到佛像之后,眼尖瞧见地上落了个荷囊,大抵是昨日那受伤男子落下的,夜黑昏暗掉了也不曾发觉,容子愚拾进手中,打开,其中放了几点碎银与一把朱红梳子。
梳子的材料极是奇怪,不像木亦不像铜,上面布满古朴简单的纹路,背面沾了块怎么都擦不去的暗红色斑,容子愚漫不经心地瞥了两眼,大男人带梳子做什么,何况上面还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随手一扔,接着将荷囊连同碎银子理所当然地塞进腰间。
正在此时,男孩抱了几枚野果归来,鞋边惹了朝露,稍稍发潮,脸颊因一路着急跑回庙中,微微泛着红。
“吃完了,去医馆。”男孩言简意赅。
早晨的空气清冷恬淡,容子愚最喜欢这段时间,舒适安宁,空气沁凉,与男孩一道漫步在歪歪斜斜的小道间,看野花野草,说不出的悠闲与自在,简直像是享受天伦之乐一般,等等,天伦?容子愚瞅瞅容晋,抓上他的手,心情格外舒畅。
缓缓晃到镇中,进医馆,敷药,包扎,容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夫为男人的手做处理,容子愚正对门口,见行人步伐匆匆,且多为江湖人士,看着都像是往一个方向前去,料想是发生了什么事,开口道:“这位小友,他们此是去哪儿?”
大夫闻言,嘴角抽搐了记,扫了容子愚两眼,方曰:“道兄你不知道?”
容子愚颔首:“才来镇上几日,不知缘由。”
那大夫回道:“凌凤山庄在镇西沽了座宅子,近来打点妥当,故大摆筵席,邀各路武林中人参加。”
“可清楚他们来此做什么吗?”容子愚好奇,又问。
对方啧了一声:“这里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不都是为了那块石头么?”
“石头?”容子愚顿时起了兴致,“愿闻其详。”
“我们这儿的人一直靠采石为生,矿脉连绵,一半以上的男丁都去了后山,偶尔能挖到些宝玉便是一辈子不愁吃喝,几年前,后山采出一块异石,似银非银,似石非石,流光溢彩价值连城,但竟是无人能将其从山上带走,名声传到了外面,便总有人想来试试,数年间换了一波又一波,至今没有能成功的。”
“便是一块石头,如何带不走?”容子愚心生狐疑。
“说来也怪,谁都搬不动此石,三年前,来了一大帮子北蛮,各个身强体壮,力能扛鼎,我本想着他们大抵有些希望,不料他们进山后不巧遇上天灾,山石塌方,最终一个都没回来。”大夫惋惜地摇摇头。
听上去,倒是很像有人在阻止外人拿走此石,这样说来也不知昨晚被凌凤山庄带走的男子与此事有何关系,容子愚继续问道:“依你所言,凌凤山庄大张旗鼓召集江湖侠士就是为此石而来?可他们要这石头做甚?我虽不了解他们,但凌凤山庄在江南是数一数二的富家我还是知道的。”
“此我便不得而知了。”大夫为容子愚包扎完毕,道:“好了。”
男人动动手,懒洋洋地站起身:“多谢小友。”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大夫的嘴角又抽搐了记,抚了两把全然花白的胡子,摊开手,示意男子付诊金。
“这……”容子愚迟疑道,举起裹满白纱的残障左手,艰难地掐起手指头,煞有介事,“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来为你算一卦……”
话未说完,便被大夫拿针石毫不留情地扎了几处,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摸了钱出来,步出医馆,容子愚咧嘴对男孩嘿嘿一笑:“小晋晋,今天师父带你见见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