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手中线》凛冬

3、免费的午餐吃不得

　　尾随一对不知何门何派的兄妹，向镇西行去，容子愚踩了双破旧的草鞋，悠悠然迈着步子，虽说他全身上下都显得既邋遢又阴沉，脸还大多被头发遮着看不清，却有一样东西让人不禁觉得在他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那便是其腕上戴着的昆仑玉阴阳环，都说玉戴久了会有灵性，这阴阳环亦是一样，不过估计灵性已全被杀没了，居然泛起了灰色，瞧上去渗人的慌。

　　竟让这样一个男人带着孩子，路人特别是年轻妇人们纷纷向男孩投去心疼的目光。

　　容子愚注意到周围人的视线，乐在心头，看，尽管看，这可是他容子愚的徒儿，不、儿子，俊朗吧？气质非凡吧？嫉妒吧？容子愚顿时觉得脸上倍儿有面子。

　　行着行着，瞧见身前便是凌凤山庄的地儿，喜上眉梢，容子愚不禁忆起上一回在其他城里，也是这般去蹭饭，趁着旁人不注意，他便循着酒香偷偷潜进人家酒窖中，贮存了超过二十年的酒每坛都打开喝一口，唯一失策的是自己居然醉在里面，差点被主人剁了喂猫，好在贴心的小晋晋及时赶到。

　　吃一堑长一智，容子愚总结上次是他去的时机不对，还忘了关窖门，这次他一定注意。

　　至于凌凤山庄招人探石，他越想越觉得不是个好差事，暗中定有猫腻，打算吃完就跑，才不去搀和这等麻烦之事。

　　容子愚领着男孩大摇大摆向宅子行去，门口立着的其中一名司阍上下打量男人一通，拱手：“敢问道兄哪路高人？”

　　想了想，凑前神秘道：“江湖人称妙妙指算尽天下泄尽天机神机摊摊主是也。”

　　见对方无甚反应，容子愚背一挺，抱拳：“看来我平素低调四处云游，小友一时想不起来，无妨，今日相会便是朋友，请容我高歌一曲以表我此刻激动不已的心情。”

　　清清嗓子，才嚎了一句，对方嘴角抽搐，忙请进他，做了礼数，摊开手：“与我来。”

　　唷，这凌凤山庄有点意思，来者不拒，容子愚还以为得花一番工夫呢，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家果然比一般世家更有风度。进了宅子，入目一排栽种工整的柏树，能看出翻新的痕迹。大户人家都喜欢在各处置办一些闲宅，哪怕一年里头只偶尔临去游玩住上几日。

　　一路行去，柏树的尽头是一颗杏树，已上了年月，大抵见它花开正盛，便不曾移了它。

　　引路的司阍望着容子愚眼上覆盖的厚厚一层额发，曰：“道兄，我们山庄有专人负责接待远道而来梳洗不及的客人，道兄不介意的话，可随我前去清洗打理一番。”

　　容子愚闻声，面露为难之色，长叹一声，低低道：“不必了，我的脸……自出生起便受到了诅咒，不可轻易示人，否则会招来不可估量的灾厄。”

　　语间满含无奈与悲戚，似深为其扰，他微低着头，神情失落，对方意识到自己触及男人的伤心过往，实在过意不去，方要欠下身子致歉，容子愚徐徐开口：“我这绝世容颜倘若被看到了，定教人面红心跳当场晕厥，我无意倾倒世人，世人却皆为我倾倒，哎……苦恼啊苦恼。”

　　那人额上青筋直跳，饶是他修养再好，也不愿再同容子愚说话了，他闭口不言，快步向前，容子愚发现对方不理他，幽幽道：“小友你别不信啊，这样好了，我给你瞧一眼好不？不，两眼，两眼总行了吧，再不然，你想看多久看多久！”

　　“子愚。”男孩终于忍不住开口，满脸的不耐烦。

　　容子愚扭头：“嗯？”拖长音调。

　　“你好烦。”男孩冷冷甩出三个字。

　　男人立即站住不动了，表情僵硬在脸上，黯然神伤，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过来，甩甩头发，立马做出沉默寡言的高深状，还不忘给男孩去几个眼神，示意自己百变多才他喜欢啥样就有啥样。

　　那司阍领师徒两人到了博雅园，道：“眼下时辰尚早，道兄请于此歇息，稍待片刻会有人领你们去明珠厅就宴。”

　　容子愚步入园子，庭院深深，花草琳琅，扑鼻而来更多的反而是泥土之味，植株方移来，不曾稳定，枝叶的精神看上去并不大好。迈过石阶，向里而去，入目一方长长的青玉案台，其上各式瓜果依次排开，尽头处摆了不少酒觥。

　　院子里已等了许多人，有人坐着胡诌瞎吹，有人围绕着漂亮的别派小师妹，有人靠在树旁举杯翘首等待美人前来搭讪，各个忙得不亦乐乎，至少没有人在意形容邋遢的容子愚，他也乐得轻松，一边扫视众人，瞅瞅谁能成为他的冤大头，一边提了酒觥往嘴边挨。

　　抿了一口，摇摇头：“酒虽劲，回韵却不足，索然无味，无味呐。”容子愚说着，打开葫芦，一杯接一杯地往里倒，忙得不亦乐乎。

　　容晋知男人好酒，形容认真地为他递酒觥，一瞅着有别人上来饮酒，就面目阴沉地盯住对方，直瞪到对方识趣地离开，如此不多时，便揽了一堆的酒觥推给男人。

　　风摇杏花落，若忽视周旁这许多人，容子愚已好久没能似这般对着粉花绿草悠闲品酒了。

　　容晋又一次捧了一怀的酒觥步到男人边侧，酒稍稍洒了出来，沾湿衣袖，容子愚伸手猝不及防地塞了什么入男孩的口，后者的脸顿时涨得通红，那是浸了酒的青梅，男孩愣了半晌，胳膊一松，怀中酒觥全落至地，接着便呛得咳了起来，男人看得哈哈大笑。

　　虽然园中没人搭理容子愚，但男孩可是引人注目得很，未过多久，被众人围在其中的别派小师妹便咧着嘴凑上前，捏捏男孩的小脸蛋，笑盈盈道：“好俊俏的小家伙，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容子愚心中咆哮：这是眼神不好使呢？自己不是人啊！遂往男孩身边靠了靠。

　　容晋蹙起眉，面露不爽，极不客气地拍开人家姑娘的手：“别碰我。”表情十分嫌恶，“你身上臭得很。”

　　那姑娘似没料到一个孩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面上一红，极尽委屈，当即掩口跑开，紧接着就有几名男子上前出头，容子愚一看不对劲，迈前将男孩护在身后：“小晋晋，别怕，有师父在！”颇有一番架势，这就是徒儿迫切需要师父，而师父一展神威的最佳时机啊。

　　容子愚斜睨前方，哼哼道：“都冲我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捏个脸吗，何必动如此大的肝火，捏我的不就行了？”容子愚瞥到众人气势汹汹地扑来，当即转身抱住男孩蹲下。

　　几人连同讨不着小师妹欢心的怨气加在一道发泄一通，良久才散去，容子愚扶着腰起身，不愧是武林中人，踹也踹得格外优雅，看似慢悠悠出脚，实则痛极，他不仅要挨着踹，还要竭力箍住正欲发作的男孩，只是可怜了他这把老骨头。

　　容子愚上上下下检查了男孩一番，见其没事，便“哎哟哎哟”叫起来，以期博取同情。

　　这一叫唤，男孩又打算向众人冲去，容子愚连忙一把拉住，怎的跟头牛一样，停住口中哼哼，无事人一般挺直身子，这牛娃子怎就不开窍，也不关心自己一下，光想着要打人，他开口道：“知道你不喜欢，可别人摸你是出于好心，你连一刻也忍不得么？”

　　男孩抿紧唇，拳头握得紧紧的，连青筋都露了出来。

　　容子愚暗自叹息，男孩的这份戾气，到底何时才能消去呢？他蹲下身，双手提住对方两边嘴角，往上一扯：“笑！”又一扯，“大笑！”

　　男孩不管男人的动作，目光触及男人脸颊，抬手碰碰男人脸侧的淤青：“痛？”

　　容子愚一愣，欣喜若狂，他，他，他，他刚才说什么？他在关心自己？

　　男孩捧住容子愚的头，伸舌轻舔淤青处。男人心神荡漾，乐不思蜀，只觉得脸边又凉又痒，出其舒服，待男孩放开手后，依依不舍道：“小晋晋，师父还疼——”

　　男孩转过身去，再不管他。

　　不多久，博雅园中来了不少仆从领众人前去赴宴，带领容子愚的那人不苟言笑，也不同他们言语，径直前行。容子愚满脸堆笑，仍然沉浸在方才男孩难得的贴心之中，走着走着才发觉有哪里不对劲，他望望周旁，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脱离了人群，四处悄无人烟，连气氛也极为沉闷，而领路之人仍兀自走着。

　　明显有问题。

　　容子愚立即驻步，下意识地伸手把男孩揽至身前，问道：“小友可是迷路了？为何单单带我们至此？”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闪出不少侍卫，领路的仆从退开，转身，面无表情地张嘴：“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