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手中线》凛冬

21、追根循由

　　容子愚问之前，心中就已有了答案，异石会在不知不觉间吸走所持之人的精气，难怪无人能带其出山，并非搬不动，而是若执意带走他，连命都要搭上，可常人并不清楚这点，那么，至少说明这异石既然会说话，就一样会动，那些活着出山的人，便是因异石悄悄离开才得以保住性命。

　　而有些妖类在特定的情况下，也能蛊惑人心，影响人的记忆与抉择。

　　这才是带不走异石的关键之处，容子愚心念微转，除了三年前来的那帮北蛮，没听到有其他因异石而死的事迹，这洞中煞气浓重，异石上的妖气却并不浓，莫非，它在避免伤人？

　　男人想到此，便听那石头咕咚咕咚滚到自己脚边，道：“大胆狂徒，敢摔老身，是老身杀的又如何，他们贪心不足，竟敢打大人的主意，我何必要客气，还害我跟了他们这么久，滚了半年才滚回这里，哪像其他人，教训一下就够了，便当外出散个心。”

　　容子愚听得石头抱怨，噗嗤一乐：“你不会飞么？好歹也是个妖，滚来滚去多丢颜面。”

　　一语戳中石头痛处，顿时没好气道：“飞？说得轻巧，你倒是飞一个给老身看看。”

　　容子愚挑挑眉，他既知道了异石的猫腻所在，也不再怕它，运气护住周身，弓下腰重新拾起异石，石头的表面光滑温润，触手极为舒适，只可惜看不到其到底何般模样，虽然极想塞到口中咬咬，试试质感，不过想想好歹是条生灵，只好作罢。

　　凌远仁终是忍不住，又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容子愚转至小孔雀的方向，觉得要断其念想，还是得说得狠一些，开口：“来到这山上，你也看到那些尸骨了罢？他们便是因此石而死，而白泽诱你来此……”迟疑了一记，还是说道，“你被他骗了，他通过梳子入你梦，最终目的，就是让你来喂这石头。”虽不至于要教他送命，但帮异石吸取人气，当是白泽所愿。

　　“你说仙子利用我？不可能……”凌远仁声音恍然，自己也说得不大确定，他微微发愣，良久向后踉跄两步，“仙子不会骗我的。”

　　容子愚暗叹，又一个为情所困之人，低首问那石头：“白泽为何要驱人饱你之腹？”

　　“大人的想法岂是汝等有资格知道的。”石头的语调分外不满，他兀自嘟哝，“若不是你们，大人也无需如此。”

　　容子愚听得奇怪，再问，石头却怎么都不肯开口了。

　　远处有火光接近，众人纷纷赶来。

　　“在这里！”一人喊道。

　　容子愚收起石子，凌远仁默默地向火光行去，道：“不在这里，有人先我们一步取走了灵石。”男人扬起眸子讶异地望了他一眼。

　　“定是那寇良做的。”有人说道。

　　凌远仁不置可否：“他拿了灵石，必向山下逃去，你们定要阻住他。”人群中虽有疑惑的，但见凌远仁这般说，便也按捺住，没有直接问出口。

　　向洞外行去，凌远仁始终一言不发，定定走在最前，男人望着他的背影，手轻轻笼在袖中，心有所思。

　　大伙行至洞口，却发现出口已被碎石堵住了，容子愚回想起方才，原来那声巨响，就是因此。

　　有人啐了一口：“那杂碎打得一手好算盘，别教我抓到他。”

　　大伙开始搬弄周旁石块，想办法出去，容晋自然也加入其中，他一人便能抵了至少十余人之力，搬着石块，眉头也不见蹙一下，容子愚心下思忖，寇良囚住他们，莫非——是知晓了白泽的计划，要自己等人逃走不能，通通喂了那石头？

　　容子愚轻抚袖中，这连人形都还凝不成的石妖，一旦暴露了身份，可是弱到不能再弱。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清出一道小口来，出到洞外，凌远仁沉声吩咐众人前去捉拿寇良，待大家散去后，容子愚步到他身侧，见他头微微低着，被额发挡住的眼眸轻轻发红，不由启唇：“哭了？”

　　“没哭。”小孔雀抬起胳膊猛擦了记，用力道，“带我去找她，我要与她当面问个清楚。”

　　容子愚为其带路，他取出异石，第一次看到了石头的全貌，不禁瞧得眼都直了，石上光华炫目，一半透明，一半朦胧，宛如活物一般，晶莹在中心缓缓流淌，似乎一触，就会碰坏了青瓷外衣，白白教精粹溜走了去，石头的质感仿似琥珀，又不似琥珀那般清雅，看起来格外精致，容子愚不懂鉴赏，只觉得五颜六色，好看得紧，举到凌远仁眼前：“彩虹小友，此物衬你。”

　　凌远仁的目光在接触到异石的刹那，陡然一亮，紧接着立即扭开头，嘟哝道：“不衬。”

　　男人又挨过去：“小孔雀，可有十八了？”

　　凌远仁一怔才意识到容子愚在问他年龄，不悦道：“十五。”此刻在他脑中盘踞的，全是白泽，实在没有心情去想其他。

　　十五。容子愚口中默念，原来还这般小，恐怕连情爱为何，都只是了解个大概罢了，可他分明又是极为认真。容子愚不由多望了他几眼，回过头来，看到前方，忙唤道：“小晋晋，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容晋不由分说瞪了他一记，男人不明所以，怎的又闹别扭了？

　　三人不停歇，一口气去到密道之中，容子愚无意间瞥瞥石头，不知是眼神还是表情惹到了后者，石头立刻叫了起来：“大胆食物，别拿你肮脏的目光亵渎老身。”

　　容子愚闻言又上上下下扫了石头一遍，看得更加起劲，石头格外气恼：“老身活了几千年，还没有谁敢对老身如此不敬，不过是一个小道士，懂点封住老身的法术就自以为不得了了，便告诉你，老身……”

　　男人耳边被吵得生疼，插嘴打断：“石头小友，这路上黑得很，你能发光不？给照照？”

　　石头声音一滞，又吵闹地骂咧起来，特别是在其说了不能，接着看到男人龇起牙面露嫌弃地摇了摇头后，骂得更凶了。

　　攀上藤蔓，再次到达山顶，断梳都已还给白泽，不知还能否进入他布的结界，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前去，凌远仁一路无话，脸色不大好。

　　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这点容子愚也帮不了他，他的视线转移到地上，还颇新的脚印，笔直向前延伸而去，寇良也来寻白泽了。

　　三人默默行着，谁都不与谁说话，连那石头，也骂累了，渐渐安静下来。所幸的是，白泽的结界已被他解了，仿佛知道他们要来一般。众人顺利入到林中，没多久，便看到小孔雀要寻的人。凌远仁脸侧一喜，迈前半步，生生停了，面上表情极为复杂。

　　白泽仍是凌远仁梦中的白泽，可神情举止，还有那眼底一丝淡漠，与他记忆中的全然不相同。更让他觉得陌生的是——对方的眼中，全然没有自己。

　　白泽定定看向身前的黑衣男子，声音清冷：“我不需要你帮我。”

　　寇良立在一旁：“我定要帮你，白泽，至少现在你不是一个人，有我在，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

　　“以此来……赎罪，对么？”白泽淡淡地笑了，“寇良，你终于弄清自己的心意了，是否觉着如释重负，轻松许多？”

　　“白泽……”寇良眼中一痛，“对不起，我一直都误以为……”是再也说不下去。
　　误以为，呵……

　　白泽仿佛全然不在意：“你们人类其实好懂得很，特别是你，我一看便知。”他靠近寇良，抬手抚上他的脸，“你的心告诉你应当赎罪，可是，赎什么罪？你何曾拖欠过我？反倒是我，骗了你五年，即便是眼下，我也无法告诉你青罗去哪了，因我自己也不知情。”

　　“白泽——”寇良嚅了嚅唇，欲言又止。

　　白泽折过身，看向容子愚，叹了一声：“也是命数，你们都知道了罢。”语毕转过头去。

　　山林边侧便是悬崖，他缓缓走向崖边，伸展手臂，指向前方一座山头，“那是小眠山，曾经颇有灵气，终年云烟缭绕；那是简山，秀丽安静，高树挺立。”手缓缓移动，“那是小鸾峰，总在雾中若隐若现，撩得人心痒，我还想着假使有朝一日能离了这儿，便过去看看。”

　　他似感到些许羞惭：“这都是我私自取的名字，也不知它们喜欢与否。”渐渐的，嗓音里透出凄凉：“也再没机会知道了，他们都已死了，你们人类也许只知花草虫兽有生命，却从来不知山河湖海天下万物皆有生命，而这生命，与你们所认知的亦不同。”

　　他蹲下身，目光中充满怜惜，伸手轻轻抚向脚下泥土：“土壤能孕育草木，是生灵；河流能任鱼徜徉，是生灵；山乃万石之乡，是生灵。”话语里满是无奈与不甘，“如今，就连这座山，也快不行了……”

　　激动得手轻轻颤着，白泽用力闭上眼，身子单薄得好似随时都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