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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眼神不好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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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的身子紧紧蜷至一处,他在忍耐着,使尽全身力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曾是那样冷淡而又骄傲的一个人,此刻却苍白了脸,颤抖了唇,以往从不曾涌现的情感齐齐如潮水涌来,要将他压垮。
那人说,从今起,这里便是你的了。
这山是他的了。
可这山快要死了。
这世上他唯一所能拥有所能触碰的东西就要死了。
凉风吹得树梢摇摆不定,他重新站直身,面庞依旧,只是眸中多了几分寂寥与深不见底的虚无,他的视线不知望到了何方,声音仍十分平稳:“沙土变了,草木变了,气息也变了,这山的灵气,已被凿空、漏尽、挖完。”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容子愚,“你手上这颗,是这里最后一块精石,也是此山最后一颗精血,流尽,则山枯。”
流尽,则山枯——
白泽的话犹如在容子愚心底投下一块巨石,惊起波澜万千,他记得自己上山来所看到的,腐叶、枯木、干草,除了起初寇良带自己去的那处,基本全是荒芜,处处是过渡采挖的痕迹,男人敛眉,他虽觉可惜,亦知万物有灵,但从不会似白泽般,想必也不会有人会像白泽那样,将脚下泥土看做毕生所倚,愿倾尽所有来换其长生。
白泽就是这样一只妖,未尝涉世就被带至此处,禁了自由,绝了出路,断了将来,千百年间惟青山作伴,惟雨雪相依,再无他物。这与监禁有何区别?有什么天大的缘故,要把他困在此处,就为了一物易一物,拿他来填补青罗的空缺?这般荒唐的理由,容子愚不禁气恼那屡屡在白泽记忆中出现的男子。
万事因他而起,他却只凭一己之私,不管不顾。
而白泽,却从来没怨怪过他,与此相反,即便时隔久远,模糊了声音,淡去了身影,仍然记着他,甚至心存感激,只因这山,是那人所给予的。
就算孤寂了数千年,换做旁人恐怕早便承受不住,陷入疯狂,可他依旧感激。
究竟有多久,大抵白泽也记不清了。
好在终于,等来了一人。
似乎与以往遇到的,都有些不同,愚笨、木讷、生涩又极其无礼,这般,如何能骗过自己,取走自己的眼?然而几番或深或浅的试探过后,反而是白泽不知该如何与其相处了,之前来此的人,不是刻意接近自己伺机下手,便是暗中给自己喂毒,还有直接对自己动武的。
可寇良,他什么都不做,笨手笨脚连话都说不好,自己居然莫名地想亲近他,看他出糗。白泽眸中恍惚,他哪里会出糗,出糗的,只有自己,寇良不过暂时被迷了心窍,才显得手足无措罢了。
对方想要什么,白泽很清楚,很清楚,却宁愿视而不见,然而终要面对,寇良不属于这里,没有任何人会属于这里,他们从哪来,最后还是要回哪去,所以他很快就放开了手。
殊途不同归,莫如从不曾相遇。
白泽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回忆,回忆带他来此的人,回忆他碰到的形形色色的人类,回忆寇良,他不大明白自己对于寇良究竟是何种情感,他只知道,每当想起对方,时光便一弹指顷。
但那时的他,已不再似以往平静。
他很早就发现了脚下山石的异样,灵气日趋流走,不可遏制地迅速枯竭,白泽惶惶,竟是无能为力,他连这山顶都下不去,只能眼睁睁地看其逐日衰落。
流莺飘零参差,有天空为家,浮萍飘摇不定,有江河作归处,而他生无所期,惟愿守这一座孤山,独此一念,竟不得善果,他当如何?
白泽眸中波澜不动:“几年前,我能感觉到人类挖出山中最后一块精石,本已心灰意冷,不想它沉睡许久,竟在那时醒了过来。”白泽定定望向容子愚手中,“它悄悄从人类手中逃脱才得以幸免,而后我发觉它能吸人气,每吸食一次,便强上一分,从起初纯粹的灵石到现在,已能言语。”
他的目光柔和许多:“我虽看不到它,但以山为媒,连它是何般模样,我都能知道,便想着哪一日,它能凝出人形,就可与我一同守住这山。”
“大人……”石头情难自禁,辨不清男女的声音激动得轻轻颤着,听起来竟显得格外诡异。
白泽淡淡地看了寇良一眼,转向凌远仁:“所以我便将重回手中的梳篦染上自己的血,抛回山下,期望能有人拾到,辗转于世,挑选些看着并不具太大威胁的人上来。”声音平得无一丝起伏,他整个人都已没了神采,宛如一具空壳,对着凌远仁,他分明是在愧疚的,却一脸枯寂,深沉如死水,半点情绪都浮不上水面。
凌远仁一把夺了容子愚手中灵石,步到白泽身前,手握得紧紧的,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声音全然不似他的,低沉而又倔强:“不过就是这点事,为何不直接与我讲?还骗我带这么多人来喂石头,我一人便够了,想吸多少,都拿去,长兄爹娘他们个个数落我做什么都不行,脑袋笨,总是教人糊弄,手脚又不灵活,武功还怎么也学不好,但我的命可硬得很。”
“从小到大,我便就只有这么一个优点,仙子,你即便是卖了我,我也替你数钱。”凌远仁顿了顿,补充道,“心甘情愿。”
“你……”白泽微微动容,瞳仁里闪过一丝微光,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对方来。
“不是要救这座山吗?”凌远仁笑了,他侧着脑袋,仍然不敢看白泽,视线投向地面,眸中神情清澈简单,却是尤为明亮,“以后,便是我,与这石头陪你一同守着此处,谁来再伤害这里,就想办法将他弄出去,只是仙子你要教石头每日莫吸过了度,这样,我就陪不了你了。”
“凌远仁……”白泽心中震动,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何况,还是自己骗了对方,他甚至从没将凌远仁放在心上,正眼看过对方。
小孔雀扁了扁嘴:“仙子,我现在知道了,你既不喜欢我,我也不会惹你心烦,反正这世上抛开凌凤山庄的外衣,真正喜欢我的也不多,仙子不喜欢,我就到那洞里去,天天陪着石头。”
正说着,手心传来一声闷哼:“区区食物,还妄想与老身平起平坐,那洞里岂是汝等能长留的,老身可不欢迎你。”语调上扬,异常不满。
白泽轻轻弯起唇角:“谢谢……”
凌远仁别过脑袋,忍住鼻中酸楚,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手轻轻颤着,悄悄藏进袖中。
白泽仰首望天:“不过不必了,那石头,你们拿走罢,早该放手了,只是我一直不甘心,此次你们前来,我终是想通了,命数如此,既抗不得,便受了它,就算是一座死山,我也不在乎,它就是我的容身之所。”
容子愚站在一侧,环着容晋的脖子,额发几乎挡住了整张脸,他仿佛轻叹了一口气,暗自唏嘘。
寇良一直望着白泽,手紧紧握成拳,面庞凝了极重的情绪,自责,担忧、心疼、恼恨满满地压在嘴边,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他上前猛一把抱住白泽:“你为何不讲?为何不讲!为何五年前我来,你不告诉我?”
语毕,怔怔松手,似意识到自己没资格这般问,寇良垂头丧气,满眼懊丧:“我已经弄不明白了,我只知道我担心你,我不想看你这样啊!”
白泽推开寇良,抿紧唇,露出极浅的笑:“今日有你、有远仁如此,我便已足够了,我想通了,再不会去纠结这些,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你们今天的话语,一字一句,够我念念一生,待到生命终结也不会忘,我……我觉着有些欢喜。”
言及此,他似是手足无措地抬手掩住口,看他这般,众人先是面容一软,再是会心而笑,却无一人注意到他眼底最深处,那仍然盘亘着的死寂之灰。
凌远仁立在旁侧,总算鼓起勇气望向白泽,这次终是看得仔细了,凌远仁每每皆不敢好好瞧对方,生怕自己亵渎了仙子,便是在梦中,他也是与白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此刻,活生生的仙子就在他身前,他缓缓步前两步,犹豫了许久,方下定决心,忐忑道:“仙子,我可否碰你一下?”
白泽颔首。
凌远仁紧张地伸出手,他吞咽了记,手轻轻抚向白泽脖间,喉结的起伏触手分明,凌远仁睁大眼,身形不由晃了晃,僵硬地张开嘴,支吾道:“不、不、不是姑娘吗?”
白、白、白泽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