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手中线》凛冬

9、选择总是分外难

　　容子愚拖着松松垮垮的草鞋，嘴里嚼了根草茎，晃悠着身子步在彩虹公子斜后方，时不时地歪过头与凌远仁说上几句话，容晋则跟在容子愚身后，瞥到男人的动作，迟疑片刻，也去拔了根草衔在口中，大抵是他挑的草实在味道不佳，嘴角一撇，极其厌恶地蹙起了眉。

　　“小晋晋——”男人一边腻腻地说道，一边转回头来，觉着男孩的表情不同往常，奇道，“怎么了？”

　　男孩悄然咽下急忙吞进口的草茎，别过脑袋，从鼻中嗤出一声。

　　容子愚见状，以为对方嫌自己只顾调戏彩虹少爷而冷落了他，当即讨好地挨到他身旁，牵起对方笼在袖中的手，这被人需要的感觉，简直让男人心花怒放，道：“小晋晋，你好久没唤师父爹了。”

　　岂止是好久，分明是从没叫过，每当想到这点，容子愚便觉得自己格外失败，自己将他拉扯长大，尽心尽力，不似亲爹胜似亲爹，不过擅自做人爹这事，男人总觉得要通过容晋同意才好，而当师父就不一样了，什么徒儿都可以强制收入门下。

　　就比之容子愚的师父容艾，随便游荡至某户人家，亮出名号，来一句“贫道夜观星象，得知你孩儿天资聪颖，百年难得一遇，日后必成大器，今日得以与之相见，即为有缘，贫道可稍加提点一番。”对方便心甘情愿感恩戴德地将自己孩儿双手送上了。

　　其实哪来这么多百年难得一见的娃儿，容艾不过是看对方低眉顺目能吃苦，带去山上做苦力充个数罢了，届时道中好友前来参观，一看徒孙满堂，蔚为大观，也显得格外有面子。

　　容子愚记得初见容艾那阵，他就是这么忽悠自己的，不过自己父母早亡，对方说什么也听不懂，只上上下下打量对方一阵，觉得丫瘦得跟猴子似的，怎么都不肯跟着走，最后容艾实在没办法，直接打晕自己塞进麻袋给扛回山去了。

　　由此也导致容子愚每每都变着法子与容艾对着干，更影响了日后修行，容艾本就小气，这么一来对他更为吝啬，有了什么好宝贝，给谁都不给自己，还美其名曰磨练自己，去他丫的磨练，容子愚想想便生气，好在跟其断绝师徒名分后，偷偷顺了其最宝贝的昆仑玉阴阳环出来。

　　容子愚瞅瞅腕间，顿时心情极好，他转向凌远仁：“彩虹小友，你招揽这么多武林中人来取异石，可有何计划？”

　　凌远仁扫了他一眼，没有明说：“之前在山庄里，我与你所说，眼下仍然作数，现在投靠我这边，可还来得及，如若不然，我的人也迟早会找到我，届时，便没有你选择的余地了。”脑中酝酿许久，总算能说出些颇有条理的话了。

　　容子愚瞅他神情，对方原本就没说实话，看上去亦不打算告诉自己，他与寇良两人，都遮遮掩掩，实在没劲得很，容子愚兴趣缺缺，反正凌远仁已带他们出了谷，就拉了容晋兀自向前。

　　“你去哪？”凌远仁有些急了，问道。

　　“修道之人以天地为家，走到哪儿算哪儿。”言下之意便是不奉陪了，容子愚早就心心念念着要给容晋觅个私塾，正正经经地学些诗书，一想到容晋手执书卷，摇头晃脑，还时不时地揪着自己的小衣角，害羞地说“师父师父，小晋晋不懂”的模样，容子愚就觉得前路一片光明，未来充满希望。

　　啊！生活就该这样啊！什么妖魔鬼怪，什么江湖纷争，那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和小晋晋在一起，哪怕艰难辛苦，哪怕凶险相阻，哪怕穷困潦……容子愚折回身，以极端市侩的嘴脸直白地扯开喉咙问：“你能给多少？”

　　瞧瞧，这话就问得既不高雅又不大气，全然一副市井小民的模样，于是贵为凌凤山庄三少爷的凌远仁鄙夷地瞥了容子愚一眼，他最喜清丽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容子愚这男人简直是彻底违背了他的审美标准，容貌上就甭提了，连性格都这般粗俗。

　　这样的人，凌远仁也见多了，是最好打发，当即说道：“你放心，我必不会怠慢了为我做事之人，凌凤山庄出手何时有失过身份？”

　　容子愚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跟了他不管怎么着自己也不亏，至少比那位故意引诱他们来此又溜之大吉的寇良靠谱多了。当即拉着容晋又回到凌远仁身后，教他带路，向着山中进发。

　　行在山道上，男孩侧过头，见容子愚仿佛心不在焉，开口：“子愚？”

　　男人若有所思，迟疑道：“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好似忘记些什么事。”他仔细想着，怎么都忆不起被自己抛在脑后的究竟是何事，男人摇摇头，随意伸展了个懒腰，罢了，既然不记得，必定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容子愚看向身前鲜艳的背影，之前问对方所钦慕之人，丫言辞闪烁如何都不肯承认，遂转开话题问道：“彩虹小友，不等你招来的那些武林人士吗？”

　　男子回道：“我沿途做了记号，他们看了便能找来。”语毕，仿佛做了个极重大的决定，神情严肃地折到容子愚身旁，放低声音，神秘道，“我们眼下在同一战线，我也不妨告诉你，其实，我就是为了心上人而来。”

　　“……”

　　容子愚瞅了对方两眼，他发现这世上有的人表里极其如一，就像身前的男人，不仅人是七彩的，脑袋也是七彩的。

　　凌远仁继续言曰：“不过此事我也只说与你过，你万不可告诉他人，我之所以告知于你，也因你是个六根清净的和尚，不会轻易起了凡念。”

　　“彩虹小友，道士。”容子愚纠正道。

　　凌远仁瞥了他一眼，停顿一记，又道：“我去见她之时，你便替我守着。”提到心上人，凌远仁不由自主地露出沉醉之色，面庞浮上几许红润，“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浑然不沾凡尘，你们见到她，定然会把持不住，我不能让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看到她甚至知道她。”

　　话说回来，寇良也是为了所爱之人，这两人，该不会凑巧就是同一个罢？可寇良喜欢的，分明是个男人。容子愚忖了少顷，脑中有了少许思绪，他将双手背到脑后，仰首望天，似觉着尘事格外麻烦，哪里像他与小晋晋，只要吃好喝好，简简单单平安度日，最好还能你侬我侬，就已是他全部的心愿了。

　　容子愚想及此，握住容晋的手有些珍惜地紧了紧。男孩感受到他的力度，紧绷的面目依旧，眉宇间却悄悄舒展开几不可见的幅度。

　　日上正中，三人行了已有一阵，准备稍事歇息，容子愚便瞧着寇良黑沉着脸朝他们步来，凌远仁戒备地绷直身子，摆出孔雀亮翅的架势，道：“我不会第二次教你从我手中逃脱，我要让你尝尝我凌凤山庄凌云掌的……”厉害二字还没来得急说出口，就被寇良击晕在地。

　　寇良不屑地嗤了一声：“凌凤山庄的三少爷竟不会武，当真笑话。”

　　见到寇良，容子愚豁然开朗，终于忆起自己方才怎么都记不起来的事——那梳子，还在庙里悠哉地躺着呢。

　　届时人都齐了，地方也到了，结果东西没带，多让人闹心，不过再糟心，也糟不到身为局外人的容子愚身上。他抬手作揖：“有缘千里来相会，小友，这是我们第三次见了。”

　　寇良怒不可遏，直气得面容扭曲，抬起手中被容子愚啃出两个齿的石头，道：“这是什么！”用力往地上一扔，“你果然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把我的东西还我！”

　　“我不还，你待如何？那东西本便不该由你拿着。”容子愚悠悠然道，“小友你年纪不大，脾气倒挺大，喜怒不节，伤及内腑，胸中不平，有损肝脏，来，与我一道吸气吐纳，吸——呼——”
　　寇良不打算再同容子愚废话，也不想再与他客气，道：“我今天就收拾了你这恶道士，非把属我之物取回不可。”

　　容子愚还未来得及开口，寇良已出拳袭来，与此同时，容晋挣脱了他的手，直扑上前，就在那一瞬间，容子愚看到寇良的身子软了下来，腰间插着一支银针，是对方刺在自己脖后的，原来一直被容晋收着，男孩面目不善，照准对方一个劲地打，寇良之前这样对待容子愚，教男孩心中积聚了极大的怒气，恨不得褪了他的皮，卸了他的手脚。

　　容子愚看着苗头不对，忙扯了容晋回来，这孩子，一不看紧就要出乱子。他扭头瞧向躺在地上的两人，蹲下身子，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老当益壮，魅力拔群，这下，我到底该站在哪一边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