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仁）竹年》苏竹

19、18th。

　　十分闷热的天气。
　　云层厚重地遮盖了部分光芒，天际阴沉着，却依旧将燥热的气息渗入每缕空气。
　　来往的人不多。
　　医学系的教学楼本就是人迹较为罕至的地方。
　　微微有些饿，却没有食欲。
　　潦草地算来，共有三个人经过。
　　其中一个在过道的另一边，离得较远，剩余的两人在靠近时均向外绕了个大弯避开。
　　有些烦躁地坐在身后的建筑投下的阴影里，望着逐步靠近的人，沢井起身，开口道，“柳生……”
　　对方充耳不闻地跑过他的身侧，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沢井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再次坐下来。
　　第七圈。
　　百无聊赖中，沢井缓慢地数起圈数。
　　虽然曾听闻柳生的体育素质很好，但问题的根源在于并不是“突然想运动了”这样稀松平常的理由。
　　如果不是处在相似的境地，或许沢井会很欢乐地欣赏柳生偶然的失态——虽然那表情仿若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旁侧放着丝笼，白布盖得严实非常，却似乎仍有轻淡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溢出。
　　沢井以手肘抵着膝盖，撑着下颚，闭上眼小心翼翼地深舒了口气。
　　“沢-井-君。”被拉长了的轻快音调。
　　沢井睁眼，看见了江原信因俯身而垂落的长发。
　　“江原……”有些讶异对方的出现，沢井迅速起身，“你怎么来了？”
　　“嗯……”江原直起身来，将散落的刘海往旁侧拨开。“之前听叔叔说你们今天有实验，可能会拖很久，就顺带过来了……比吕士呢？你们吃午饭了么，没有的话我去买——”像是突然被什么困扰，江原唇边的笑意顿住，微微蹙起了眉。
　　“柳生……啊，柳生他……”正好历经了这栋大楼的转角，看不见身影。
　　“嗯？”江原重新微笑起来，等待他接下去。
　　沢井并没有马上说明。
　　沉默间，江原再次蹙起眉。
　　像是寻找什么般，江原垂下目光。视线的游移中，被放在一旁的铁制丝笼吸引了注意力。
　　“呀，兔子——”前几日刚见过相同的铁笼，江原说着俯下身便要去掀那层白布。
　　“……别碰！”沢井蓦地反应过来，出声阻止，但已来不及——
　　“啊——”有些尖锐的惊叫，江原捂着嘴后退。
　　白布被掀开了些许，露出底下所掩盖的，层层叠叠，鲜血淋漓的——兔子尸体。
　　许是视觉刺激，沢井觉得那令人不快的气味更浓了。
　　他迅速俯身将布重新掩好。
　　做完这个动作，他转过身来想安慰受惊的朋友。“江……”
　　“抱歉。”不待他说完，江原匆匆低头鞠了一躬，半掩着面有些跌跌撞撞地迅速跑开。
　　仿佛落荒而逃的模样。
　　沢井叹息着苦笑。
　　手术实践时的画面一幕幕闪过，心中泛起的感觉难以言喻。
　　他想起自己刚解剖了一只兔子便堪堪停下。
　　第一次模拟实践，有人下不去手，也有人手起刀落，毫不迟疑。
　　并不十分静谧的环境，金属刀具相碰的碎响，空中浮着浓烈的腥气。放眼望去，每个实验台皆是一片空茫的暗红，低首，台上便是出自于自己手下的逐渐冰冷的躯体，顺滑的毛发沾了血纠结在一起，最终缓慢地僵化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渐渐起了深重的呼吸声。教授沉着地下着指令，温顺的动物仿若从容地接受死亡。机械地重复，不断有人败下阵来。
　　多数人都停了下来，而柳生无疑是坚守的佼佼者。
　　面色沉静地在教授示意下一连解剖了七只兔子，与柳生一同坚持下来的人多少有些脸色发白，独余他神色如常。
　　沢井于心中多少有些赞叹，直到被教授拦下要求清理实验台时，教授拍着柳生的肩，感叹着利落度不够时，沢井望向柳生，才后知后觉。
　　或许还是失却了平常心。

　　柳生再次跑至沢井身侧的时候，目睹了女生仓惶奔逃的背影。
　　“……怎么了。”柳生停下来，调整了下因奔跑而有些移位的眼镜。
　　“啊……”沢井似是有些心累般地发出了一个音节，停顿了一会才接下去，“她看见了……”指了指笼子。
　　柳生颔首，示意他明白了。
　　转过身，已经看不见江原的身影了。
　　“……你去安慰下她吧……看见这种场景……总感觉不好接受……”
　　“……不用。”片刻后，柳生答道。

　　拧开开关，水流细碎的响声在静谧中显得有些刺耳。
　　水是温热的，有些像接触到粘稠血液时的温热。
　　哪怕带着胶质手套，也有被灼伤错觉般黏腻的热度。
　　有一瞬间的失神，直到站在不远处的沢井扔来什么，才条件反射般地接住。
　　是一条毛巾。
　　“谢谢。”
　　拧上开关，嘈杂的水流声戛然而止。
　　摘下眼镜，将毛巾摊开，覆上面颊。
　　距离上次长跑的记忆已很久远，微仰着头，柳生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站了一会。
　　被汗濡湿的发干了一些，不再紧贴地纠结在额前。
　　拉下毛巾清洗干净，伸手去摸索眼镜的时候却探了个空。
　　抬头环视，午后的阳光耀眼，惯性地眯了下眼睛。
　　沢井在楼前的阴影中与人交谈。对方是女生，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又或是不自觉地瞟向他所处的方向。
　　不甚清晰地视野，却觉得仿若是有些许熟悉的身影。
　　收回目光，转向另一侧。
　　距离近得足够判断面前的人是谁。
　　仁王站在一米开外，手上把玩着柳生的眼镜。
　　柳生平静地伸手。
　　仁王像是笑了一下，随和地将眼镜放入柳生手中。
　　或许是气温过高的缘故，印象中薄凉的指尖接触到掌心，是意料外的温热。
　　接过眼镜，柳生收回了手。
　　视野恢复清明，走近沢井身旁，才发觉站在他身侧的人是加藤纺。
　　话题像是告一段落，女生望着走近的他微笑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挥手道，“午安，柳生君。”
　　仁王倚在柳生肩上，毫不避讳地打量面前的女生。
　　加藤察觉到他的目光，微侧了下头，朝他微微一笑。
　　仁王勾起唇角，亦回了一个笑容。
　　柳生对于仁王时不时便伸手搭上他肩膀的动作习以为常，略微点了下头，回应道，“午安。”
　　静静望了柳生一会，加藤缓缓收起笑容，略低下头，用有些叹息地声音道，“啊，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朝他们鞠了一躬，竟真的转身走了。
　　像是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仁王目光一转，扫到用于掩盖的白布不知何时已被风吹起，露出的层叠兔子尸体的铁质丝笼。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将手肘自柳生肩上移开，仁王伸手一指，蓦地又想了什么似地，望向加藤离开的方向。“嘛，这样的情景暴露在可爱的女生面前总是不太好呢。”
　　沢井像是恍然大悟般，将白布掩好，回答道，“其实只要带回器材楼的偏厅就可以了，自然会有人处理。”
　　空中还隐隐游荡着作呕的腥气，然而刚刚离去的女生神色如常。
　　一路上没有再遇见什么人，三人顺利地到达器材楼。
　　在途经偏厅的过程中，仁王自几扇开启的门中望见各式活蹦乱跳的动物，间或夹杂着争食或扑成一团的窸窣声。
　　偏厅拉着窗帘。但许是位置关系，采光极好，纵使光线被阻挡了大半，仍没有昏暗之感。
　　然而，与之相伴的，是浓重的消毒水也掩盖不过的细微腥气。
　　这栋楼陈放着很多东西。
　　相隔数十步，或许便是鲜活的生命与黯淡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