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花开》果贝

13、第 13 章

　　所谓“各取所需”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莫思樊说他可以帮她找到她要找的人。
　　他可以帮她找到要找的人。
　　这个诱惑也忒大了点。
　　所以……汪芷静觉得……三年里头的疾速跋涉，也许，应该……可以……缓一缓步子了吧。
　　她是真的有些觉得孤独觉得累了。

　　但是，莫思樊又真的可以信任吗？
　　恻恻夜秋风夹着冷意敲打窗栏，轻轻的寒鸣声中，汪芷静就着一盏晕黄的夜灯凝视熟睡中的铮铮。
　　他绝对是莫思樊的缩小版。一样漆黑乌亮的大眼，一样英挺的鼻梁，一样……冷淡不喜欢笑，小冰山的大冰山，却由不得人不相信那份沉静和稳健。
　　也许，是可以信任的吧。
　　汪芷静幽幽地叹出口气，脸上浮出一个无奈的笑，可不可以，都比她继续一个人寻觅下去强吧？
　　所以，她只有信任他。

　　莫思樊是星期五和汪芷静摊的牌。
　　星期六，一早她就又被叫进他的书房。
　　候在里面的，还有一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
　　莫思樊介绍说是某某私人侦探公司的。因为曾经想过求助私家侦探，所以，那家公司汪芷静有了解，他们专注为富豪、明星提供各类顶级私隐项目服务，价钱不菲，能力也不菲。
　　能得到他们帮助……
　　汪芷静心底的火星迸出了焰花。

　　可是，他们要她提供详细情况。
　　“汪小姐，个人私隐方面，你大可放心，除了失踪者的资料线索之外，其他都不做录音不做笔记。莫总和我们合作多年……”看到汪芷静迟疑，男子解释，他的声音因为专业的缘故，给人一种非常值得信赖的安定。
　　但汪芷静却闭上眼摇了摇头。
　　她的私隐，就象莫思樊所说，压根就不用专门去打听，早就象具失去生命的身-体，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了，只看有人愿不愿意去瞅上两眼，根本，就没有遮掩的能力。
　　她只是，没有办法忍受住心尖上针扎般的疼痛述说那段耻辱往事而已。
　　“要不这样，”莫思樊看出了她的难堪，插话说，“你先把孩子的相关情况告诉我们，试试看不行的话，再扩大线索找。”
　　男子好脾气地点点头：“也行，那请你告诉我孩子叫什么名字？”
　　汪芷静缓缓摇了摇头。
　　“什么血型？”
　　汪芷静怔了怔，又摇摇头。
　　“那样……不好意思，我需要问一些私隐问题，孩子的父亲是谁，现在在哪里？”
　　汪芷静灰败着脸摇头。
　　男子和莫思樊对望一眼，回看着她问：“那么，孩子身上有什么比较明显的胎记或特征吗？”
　　“他”，----那个孩子，身上有什么比较明显的胎记或特征？
　　汪芷静有种灵魂出窍的缥缈，她不想再把自己沉入往事的深渊，可是，别人问她，那个……她怀足了十月、在她肚子里游弋了十月、会戳她、会踢她、会在她的歌声里安静下来、会轻轻拨弄着她的肚子听她讲故事的孩子，身上有什么胎记或特征……
　　她还真的答不出来。
　　答不出来。
　　所有的问题都答不出来。
　　只好再次摇摇头。
　　耳边有吸气声掠过，不知道是莫思樊的还是那名男子的。
　　“那是在哪家医院生的……”
　　“我不知道。”汪芷静打断男子的问话。
　　她的声音很淡，很轻，好象波涛汹涌的潮涨之后，奈不过一种力竭的虚脱，恹无生息地陈述。
　　“我怀足了他十个月，生下来之前，不停地换地方，有时是呆在简单装修过的别墅里，有时是普通农舍，有时是私人诊所，有时又是顶级月子中心……”
　　空气凝结在她艰难挣扎出的话语里，莫思樊和男子都似胆怯般，不敢出声。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打出精神，软软地提出个僵硬的笑，继续说：“……所有可能留下一丝半缕线索的地方，我都曾回头去找过，可是，没有用，”回想起当初被蒙着眼遮住头扶进扶出的情景，汪芷静只能感喟对方的老练，“……放眼整个城市，这样的位置太多太多，我实在是，没有能力去一个一个地找出来，串连成……找到孩子的方向。我只知道，抱走他的人，肯定很有钱，还很有势。”
　　话在这儿顿住。
　　又隔了好一会，男子怔怔说：“没了？”
　　“孩子长什么样，父亲是谁，抱走他的人又是谁……这些，你都不知道？”男子显得难以置信。
　　汪芷静空落落一笑，她在之后肠子都悔青了的每一分每一秒里，也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蠢到如斯地步。
　　“孩子是十月二十六号出生的，一生下来就被抱走了，面都没让我见，我只知道是个男孩，哭声很洪亮。”汪芷静绕过男子的问题，强忍住锥心悔痛，竭尽全力回忆当初，“生产的那家诊所条件很好，我听见护士说母亲的初乳最有营养了，问要不要让孩子吃两口，有很好听但显得很冷淡的中年女子声音说不用了，然后……”她闭上眼，“我在那儿又呆了三天，就……回家了。”
　　莫思樊和男子面面相觑。

　　等汪芷静走出书房之后，莫思樊和男子都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莫思樊掏出包烟，扔给男子一支，点着火，狠狠吸了一口。
　　他抄了只手在兜里，笔直笔直地站在大书桌旁的落地窗边，俯视着正带了铮铮不晓得在种什么东东的汪芷静。角度的关系，他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得见两颗凑得紧紧的小脑袋，扎着马尾的那个一小锄一小锄地挖地，另外一个小不了多少的脑袋则亦步亦趋地撒着种子类的东西，他们偶尔会停下来商量什么，然后，儿子就站直身，很老练地扒开开裆裤，掏出自己的小鸡鸡，耀武扬威地冲着那片开垦出来的地撒尿。
　　汪芷静忙不迭跳开，大叫：“莫铮铮，你尿在我脚上了！”
　　于是，煦暖阳光下，莫思樊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儿子晧白的牙齿上闪亮出的光芒。
　　铮铮在笑！
　　他的记忆里，似乎，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儿子开心大笑！那样顽皮，又那样得意，那样天真，又那样烂漫，符合一切正常儿童的元素，甚而至于，凌驾其之上，隐隐展现出一份稚嫩的意气风发。
　　第一次，他为儿子满心满眼地骄傲。
　　但同时，他也满心满眼惊骇。
　　边上，显得没心没肺又一门心思在努力逗乐铮铮的女孩，就是半个小时前哀恸绝望的她？
　　要怎样的辞令，才能说服自己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适应生活和环境？

　　莫思樊想起在一次宴会前突然被媒体惹气急的梁西娅，她涨红了脸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发脾气，看看到了不得不走的时间，她狠狠儿地一脚踹在门上，然后，坐到镜子面前，噙着泪花儿，双手扯住自己的脸蛋，说：“笑！”
　　笑！
　　笑!
　　二十分钟后，一袭宝蓝色时尚长裙尽显颀长身材的梁西娅，水汪汪了一双大眼睛顾盼生姿地出现在宴席上，笑容可掬，艳惊四方……
　　而那只脚，肿了整整一个礼拜。

　　莫思樊不知道此时的汪芷静，身上哪个部位在淤血发痛。

　　“想想办法吧，钱不是问题。”
　　他指示那男子，暗自说服自己其实是为了保留住这样生动而灵性的铮铮才去招惹汪芷静的大麻烦。
　　是的，是个大麻烦，他已经从她的描述里听出来了。

　　“你说……”男子迟疑，“她摊上的该不是借腹生子吧？”
　　这也正是莫思樊心底的怀疑。借腹生子，在还没有合法化的当下，对方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绝对不是普通人所能完成，再加上照汪芷静所说，她从妊孕到生产，迁移顺利，手法利索，不留丝毫痕迹，这同样是对金钱和权势的考验，几乎已经可以判定，汪芷静卯上的对象，既富则贵。
　　他对她的帮助，说不定会在日后，为他自己埋下一颗大地雷。
　　但他又是那样折服于铮铮为她而绽开的笑靥！
　　莫思樊吐出最后一个烟圈，摁灭烟头。
　　以他的性格，既然已经决定揽上身，就没有必要再去介意前因后果了。
　　“你可以去查一查，但千万别列进费用单里。”他“幽默”了男子一句。
　　男子耸耸肩，他俩合作多年，当然明白这代表莫思樊已经考虑清楚了。
　　“OK，那我先找路子把市里十月二十六号出生的三岁小朋友的资料剔出来，男孩，不是正规医院出生，父母有钱或有势……嗯，这样梳下来其实也不是不好找，就怕不是本市而是外地……”
　　“那是你的活，”莫思樊打断他，“不用着急，”他再次俯头看院子里玩得正欢的儿子，缓缓地沉声说：“先是十天半月给点消息，接着隔个个把月递点进展，慢慢查，慢慢钓着她，就算真找到了那孩子，也别急着告诉她。”
　　秋日的阳光看着盛炽，从房檐上漏下来，再穿过玻璃的阻隔，已经留不下多少暖意了，投进书房，就象仅是为了衬托这个男人的深沉般，软软趴在他脚下，弱无可弱。
　　汪芷静的目的是找到她的儿子。
　　而他的目的，却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留下汪芷静。
　　既非亲朋，又非好友，既是殊途，又不同归，他犯不着为她涉险，当初承诺帮助她，但是，他可没有限定时间和成败。
　　只要让她看到他一直在践诺，只要她为此用心把铮铮带下去，带下去……带到……孩子不需要她的时候，诺言，对他来说，还有必要在意吗？
　　更何况，以莫思樊的冷智，并不认为汪芷静的寻觅存在价值。
　　不管她当年是因何失去儿子，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凭她一无依无靠的弱势女子，孜孜纠结权势阶层，这场仗还没开打就已注定输赢。
　　换作是莫思樊，他肯定会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放弃。
　　再美好、再珍贵的东西，如果不属于他，他就绝不会在上面多花心思。
　　这是莫思樊在商海里博弈出的不二法则。

　　男子由衷的叹出一口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