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第五部》月云霜曙

8、第 8 章

　　八

　　素還真趕回之前的妓館，妓館內外已經圍了好些士兵，裏面火光沖天，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素還真悄悄潛了進去尋找真田龍政的下落。
　　不光他在找，周圍來來往往的士兵也都在找。知道真田龍政並未被擒，素還真心中稍安。
　　突然，園中一角響起了呼哨聲，便聽一群人在喊：“在這里在這里！”
　　素還真循聲找了過去，只見一條黑影飛快地從人群頭上掠過，卻在腳即將踏上屋檐時，氣力似有不繼，險險要墜下去。那人用手撐了一把，將自已送上屋頂，又繼續往東北方向逃竄——素還真看得清清楚楚，此人不是真田龍政又是誰？趕緊追了上去。
　　真田龍政對地形很熟，加之圍捕的又沒有真正的高手，是以雖然兇險，還是漸漸脫出包圍。只是他在逃跑之時中了一箭，箭頭上的毒素開始發作，眼前已有些模糊，氣海之间亦翻騰無序，但他清楚，巖堂此次定是要趁機置他于死地，若是被擒，巖堂根本不會給他向天皇解釋的機會，亂兵之中，刀劍無眼，就算“失手”殺了他，天皇再是生氣，但木已成舟，也不會對巖堂下殺手。真田龍政深知這一點，只能勉力奔逃。
　　突然，真田龍政感到胸口一痛，一口氣窒在膻中不散，眼看著就要摔落地面，一條胳膊從斜里穿出，攬住他的腰往上一提，又將他送出險境。真田龍政不知來人到底是誰，直覺翻掌便要劈去，手又被人握住，一道聲音響在耳邊：“是吾。”
　　聽到素還真的聲音，真田龍政不由愣住了，他沒想到素還真會出現在此。他側過頭去看素还真，素還真此時并沒有看向他，只緊緊盯住腳下一簇簇朝他們射來的箭矢，帶著他翻轉挪騰，躲過這一波波催命符。
　　莫召奴呢？
　　真田龍政想問。但現在明顯不是時機，真田龍政不再多想，專心給素還真指路。
　　待兩人終於脫險，素還真才將真田龍政放下。真田龍政頭昏腦漲，肩膀的傷處已經不疼，卻有一股麻痹感清蔓延開來，素還真察看了他的傷口，知道這是中毒的跡象，喂了一顆解毒藥，又助他逼出部份毒物，真田龍政才清醒一些。
　　“這藥只能暫緩你的毒性，解藥還得從巖堂身上著手。”素還真道。
　　真田龍政點點頭：“吾會當面向他討要。”他頓了一頓，仍是忍不住：“你不去救莫召奴，怎麼會回這里？”
　　素還真聞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才開口，卻是反問他：“你是不是有什麽事隱瞞了素某？”
　　默然片刻，真田龍政嘆了口氣：“你不願意讓莫召奴冒險，可是只有讓巖堂感覺到危機，他才會有所行動，吾這也是不得已。”
　　“你到底隱瞞了什麽？”
　　真田龍政望素還真一眼：“吾讓人在天皇面前進言，莫召奴在巖堂手上。”
　　“你！”素還真簡直喉頭一甜，差點嘔出口血來，莫召奴以前在東瀛的事他當然清楚，也知道天皇若知道莫召奴回到東瀛會有些什麽打算，以莫召奴現在的狀況，真田龍政的所為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想到這里，他怎能不嘔血？
　　素還真緩了口氣，才問：“那源武藏是你安排的？”
　　真田龍政一愣，反問：“源武藏？”看那表情，竟似毫不知情。
　　“源武藏殺了護衛莫召奴的士兵，將人帶走了。”
　　聽到素還真這么說，真田龍政神色一凜，肯定地說：“不可能。”見真田龍政不信，素還真便將在現場撿到的箭頭給他看，真田龍政仔細地察看了箭頭上的文字，也不得不承認這是源武藏手下的武器。真田龍政神色凝重：“他沒有理由這么做。”
　　素還真不說話，只是看著真田龍政，似乎是想從他臉上辨別這話的真假。半晌，他才道：“吾的確沒有親眼見到源武藏出現。”他這才把當時所見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又問：“你這邊又發生何事。”
　　真田龍政便將事情經過告訴素還真。原來素還真離去時，京極鬼彥也一同離開，真田龍政也暗中派人跟著，直到京極鬼彥去了將軍府。後來不久，突然進來一個人，在巖堂身邊耳語一陣，巖堂突然發難，說他目無尊上恃寵而驕，居然派源武藏偷襲他將軍府的人，也不給他说清楚的機會，便叫了人士兵想先一步下手，真田龍政猝不及防之下，這才著了道。
　　“這么說來，關鍵人物就在源武藏身上。”素還真說。
　　“他不會背叛吾。”真田龍政肯定道：“這中間定是有人作梗，又或者是栽贓嫁禍。”
　　“不管怎樣，素某要先去一趟源武藏的駐地，與他親會一面。”
　　真田龍政聞言，從懷中掏出一面令牌交給素還真：“這是吾之信物，你交予源武藏，可得他之信任。”素還真將令牌收下，源武藏到底傾向哪一方尚且不知，但見真田龍政如此信任此人，他也希望能如他所愿。素還真又望了真田龍政一眼，有些擔憂他的毒患。真田龍政笑了笑：“吾沒有事，這就上皇宮請求天皇裁決，相信巖堂還不敢在明面上反抗天皇的權威。”
　　素還真點了點頭，又問：“你打算怎麼說？”
　　“依你之說法，源武藏劫走了莫召奴，巖堂必是打算用此事在天皇面前質問于吾，可是他并無證據，而吾好歹也是當朝太宰，如此當街逼殺，吾不信天皇還能偏袒于他。”
　　“不錯，”素還真點頭，卻又問：“可萬一巖堂手頭有證據證明源武藏的確參與此事呢？”
　　真田龍政眉頭一皺就要反駁，被素還真阻止：“就如你所說，你是當朝太宰，巖堂竟敢如此狂妄，定然是有所依恃，所以吾認為，莫召奴的確在源武藏手上。他們之間或有交易，或有協議，巖堂將莫召奴‘交予’源武藏，卻又反手設計了他與你，我們所聽到的‘一石三鳥’之計指的便是此事。一則擺脫了莫召奴這個麻煩，二則讓天皇不再信任你，三則也通過此事離間你與源武藏之間的關係。”素還真將自已的猜測和盤拖出，真田龍政越聽越是心驚，素還真所言雖是猜測，卻條理分明，十分有說服力。
　　“源武藏未必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否則他不會接手莫召奴這個燙手山芋，你若是想向天皇直陳，三方對質之下，恐怕要落下風。”
　　聽素還真分析完，真田龍政也覺得棘手，如此說來，面見天皇反而是下策，可是就算他想息事寧人，巖堂也絕不願意，何況他身中毒患，還需巖堂的解藥……
　　真田龍政望向素還真：“還請素賢人明示。”
　　素還真問：“對天皇來說，莫召奴與鬼祭將軍何者為重？”
　　“自然是鬼祭。莫召奴至多可算錦上添花，而鬼祭卻是天皇的心腹大患。”
　　“不錯。”素還真又問：“那如果你搶走莫召奴是事實，天皇又會怎麼對待你？”
　　“嗯？”真田龍政想了想，答道：“削職降爵。”
　　“是啊，天皇再生氣，對你也最多不過削職降爵，可是如果你拿了鬼祭的人頭去獻給天皇，你說又會如何呢？”
　　“嗯……”真田龍政陷入沉思：“可是莫召奴……”你不是不願意讓莫召奴去冒這個險嗎？話雖未出口，真田龍政眼神卻表明了自已的疑問，而素還真卻只是含笑看著他。真田龍政又仔細思考素還真話中的含義，恍然大悟：“要引鬼祭出來並非需要莫召奴本人，只需他相信莫召奴在吾手上即可，而天皇因莫召奴降罪于吾正可加深這個消息的可信度。”
　　素還真笑道：“太宰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
　　真田龍政神色複雜地看著素還真：“你說吾是聰明人，又如何說你自已呢？素還真，吾真不想跟你成為敵人。”
　　“我們之間若無立場矛盾，又怎麼會成為敵人呢？”素還真說著微微笑起來，那神情太過溫柔動人，真田龍政看得一怔，心里便隱隱明白為何莫召奴那樣高傲自矜的人會甘心屈于他之下。
　　素還真見他發怔，問道：“怎麼了？”
　　真田龍政回過神，淡淡地道：“沒什麽。”神色間竟是多了幾分疏離，他道：“吾這就入宮，源武藏方面……你若真的見了莫召奴，請你儘快帶他離開東瀛，相信天皇會派兵去搜營，你們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說到這事，素還真也收斂了神色，慎重地點了點頭：“素某這就走，你也保重。”說完，便施展輕功離去。真田龍政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稍稍打理了一下剛才這一番奔逃弄亂的儀容，便也前往位于京都中心的皇宮去了。

　　而在另一邊，在素還真三人發現莫召奴不見之前，莫召奴已經被帶上馬車被送往皇宮的方向。莫召奴伏在車內，此時他的意識已經有了些模糊，身體力氣流失得很快，全身發冷，唯獨腹內卻像是有一股暖流包裹住胎兒。
　　恍惚中，馬車停了下來，外面有人說話，可是莫召奴集中不了注意力去聽，接著，有人掀開馬車的門簾靠了過來。莫召奴想往裏面躲，被來人抱了起來。莫召奴勉強睜開眼，只看到一人載著仿佛能劇的面具，他使勁推拒：“放開……”對方卻毫無反應。
　　源武藏看了一眼懷中之人，似也沒料到傳說中的賣國賊竟會是這般柔弱又楚楚動人的模樣，見莫召奴不安穩的樣子，源武藏一手拂過他的睡穴，見他昏睡過去，才出了馬車。源武藏對著站立在一旁的京極鬼彥略點了點頭，將莫召奴抱上自己的馬匹，載著他一同離去。
　　而京極鬼彥見源武藏離開，露出一個陰冷至極的笑容，轉身卻是一刀將離自己最近的兩名侍衛一刀斷首，緊接著，仿佛信號一般，在其他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不知從哪裡射出一頓亂箭，收割了數十人命。而京極鬼彥則從懷中掏出一截斷箭，一掌拍入其中一具屍體。緊接著，一群黑衣武士迅速地將現場的箭矢清理乾淨，只余下了京極特意留下的“線索”，當做完這一切，京極鬼彥滿意地最後看了一眼現場，一群人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