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到》乔默默

4、电话是架起感情的重要桥梁

　　苗晓鲸再一次来到“晃晃悠悠”已是周五早晨，她穿着一条黑色长裙，苍白着一张脸“飘”进了咖啡厅。

　　她进门时，纪卿晨正在擦门边的落地玻璃，剔透的玻璃上留着几串小小的手指印，似乎是昨天店里的小客人用粘着奶油的小胖手印下的。

　　苗晓鲸出现在晨曦里，披散着黑发，唇色惨白，眼神幽怨，一张脸凄楚寡淡，像是刚入土不久还摸不清地狱状况的女鬼。更严重的是，她走起路来像是漫步在棉花上，微微的摇晃着。

　　门刚刚在她背后关上，她就脚下一软，纪卿晨见势不妙，急忙用力划动轮椅来到她身边，苗晓鲸本能的用手扶了一下他的肩膀才没有坐到地上。

　　见苗晓鲸勉强站稳，纪卿晨有点担心的问她，“还好吗？生病了？还是……撞鬼了？”

　　苗晓鲸甩甩头发，镇定的回答，“没有，是饿的。”

　　“啊……哈？”

　　她没撒谎，字字都是事实。她为了体会优雅的大提琴手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境界，已经挑战“饥饿演技”三天了，虽然越来越接近人物设定里清瘦薄凉让人难以触碰的状态，但她现在看到街上的消防栓都觉得是香喷喷的烤肠，想跑上去啃一口。

　　也许在领会优雅的精髓之前，她就要饿到升仙了。

　　“那就坐这个位置吧，”纪卿晨指了指离苗晓鲸最近的座位，“这边离门口近还很宽敞，饿晕了也方便抢救，不过麻烦你昏的优雅点，别吓到其他客人。”

　　苗晓鲸隐约从他语气里听出点莫名的火气，好像是对她饿着自己这件事有点不能原谅。

　　“明明都没其他客人……”她环视了一下还空荡荡的咖啡厅，小声嘟哝着。

　　“你心情不好啊？”

　　纪卿晨腿上放着托盘，端着一杯热牛奶回来的时候，苗晓鲸问。

　　“很明显么？”他把牛奶放在苗晓鲸面前，“趁你瘦成一道闪电之前，快把这杯喝了。”

　　苗晓鲸支着下巴，用懒懒的语调说，“特别明显啊。从我进门开始你都没笑过了，你知道么，上次我来的时候你可是笑了一下午，我都怕你脸笑抽筋了，赶紧坦白，你这嘴角是不是去做了韩国那个时髦的‘微笑唇’整形啊？”她顿了顿，然后用两个手指头提着自己的嘴角说，“我也想拥有杀人微笑。”

　　听了苗晓鲸的话，纪卿晨先是怔了怔，旋即笑了起来，明媚而温暖的笑容在他嘴角绽开，苗晓鲸忽然觉得今天的天气预报一定是少报了几度，否则怎么周围的空气暖了起来呢。

　　“看来你完全不能理解我这种杀人微笑持有者的烦恼，以前老师每次训我的时候都特别暴躁，问我态度怎么那么不诚恳，都这个时候还在笑。”他用纤细白净的手指无意识的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扬起一抹苦笑，“其实我心里非常悔恨和悲伤。”

　　苗晓鲸见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禁“哼”了一声，“别得便宜还卖乖了，我要点餐了，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谁知纪卿晨却摇了摇头，说，“抱歉，咖啡机坏了。”

　　“啊？那来被热红茶吧，热一点浓一点。”一个高雅浑身散发着仙气的艺术家，只有醇香的咖啡和浓郁的红茶才相配，刷掉残存的油水，她才能成为油腻污浊世界里的清水芙蓉。

　　纪卿晨继续摇头，“茶包用完了。”苗晓鲸你就不能喝点健康的东西？

　　“那……你们到底现在有什么？”

　　“营养蔬菜汤，其他东西除了白开水之外全都没有或者做不了。”他简单利落的回答。

　　“……要不是我现在饿的连拿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绝对立刻去消协投诉你们！特别是你！”苗晓鲸拧起眉毛，有气无力的吓唬他，反正她也不是正的生气，她也知道热腾腾的蔬菜汤有多美味，但是……不够高雅不够仙啊。

　　纪卿晨听了她的威胁，不禁微笑起来，“何罪之有？请大人明鉴。”

　　“欺负正常人呗。”

　　话一出口，苗晓鲸忽然收了声，她猛的坐直身体，直直的看着纪卿晨的眼睛，眸子里满是歉意，“不好意思……我总是嘴比脑子快，都没搞清楚你这是不是因为脚扭了还是腰间盘突出了才坐轮椅…不不不！就算你不是受伤了……我也不是有心划分什么正常人不正常人……”

　　苗晓鲸意识到自己可能不礼貌的触及了敏感的话题，却发现越解释逻辑越混乱，“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要不我也不解释了，要是伤着你了你就把这杯牛奶泼我脸上吧，我诚恳的谢罪。”她瞟了瞟桌上的牛奶。

　　纪卿晨被她的脑回路震惊了，目光在她满是歉意的脸上和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上来来回回了半天，终于，他扬起手里的餐牌，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笑了笑说，“你还真是火眼金睛，我确实不是正常人，我朋友都说我人来疯，不熟的时候是正经好青年，熟了之后是神经病。”

　　“……”纪卿晨很自然化解了苗晓鲸的尴尬，苗晓鲸觉得他的脑回路真是非常神奇。

　　“还有，轮椅我大概是要一直坐下去了。所以哪天你看见我活蹦乱跳的，那你就是见到鬼了。”他笑眯眯的解释，晨曦落在他的发梢上，把他的发色染的更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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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上班……不想结婚……院长的假发好假……这个月又超支了……小brikin,姐姐对不起你，看来还要再过两年才能去店里把你买回来……哎？要不干脆收几个红包算了……”

　　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的花园里，康复医师□□周正叼着棒棒糖靠在长椅上，仰头望着天空自言自语。

　　本名周□□的她身上虽然贴满了“天才医生”，“归国精英”，“本院最年轻的主任”等等听了让人心生崇拜的标签，但其实她只是个没干劲的女青年，时刻觉得做什么都很无聊，一心只想睡到阳光晒屁股，然后不洗脸不梳头坐在家里吃外卖打电游。

　　无数次想辞职，无数次没辞成，总有些是有些人放不下丢不开，人生真是麻烦的受不了。

　　正抱怨着，她就听见两个稚嫩的童声在小声嘀咕。

　　“那个医生姐姐，是在说红包吗？”

　　“好像是的……麻麻说收红包的医生都很坏。”

　　“嗯嗯嗯！”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她才懒洋洋的直起身，理了理蓬乱的头发，她发现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小朋友就站在她旁边看着她。

　　看起来都是六七岁的模样，小男孩有对红脸蛋，小女孩梳着马尾辫。看护的护士在远处打电话，不敬业的人还是真是遍布各行各业。

　　“小朋友们，你们刚刚说的那个收红包的坏医生，是不是我啊？”□□周歪着脑袋看着他们两个，病号服永远是最不适合小孩子穿的服装，把粉嘟嘟的小脸趁的没了血色。

　　两个小孩迟疑着不肯回答，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小男孩勇敢的点了点头。

　　□□周无所谓的笑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两根棒棒糖，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想吃么？”

　　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然后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

　　□□周满意的弯起嘴角，把棒棒糖放在他们的手心里，耐心的用满是爱意的眼睛看着他们把糖纸剥开，张大嘴巴迫不及待舔起了颜色艳丽的棒棒糖。

　　“小朋友们，姐姐刚刚看到你们的蛀牙了，小妹妹的那颗才刚刚抽了神经，小哥哥那个也只补了一半，你们麻麻如果知道你们偷偷吃糖肯定会很生气，对不对？”□□周认真的问道。

　　两个小朋友的脸色一僵，赶紧把棒棒糖从嘴里拿了出来。

　　“姐姐很难忍住不告诉你们麻麻哟，不如这样吧，你们不告诉麻麻姐姐说的关于红包的话，姐姐也不告诉你们麻麻你们偷吃糖的事，好不好？”□□周的声音甜美，表情自然。

　　小朋友茫然的转了转眼珠，捣蒜一样的点着头。

　　“不会告诉麻麻！姐姐没要收红包！”

　　“真乖！”□□周宠溺的拍拍他们的小脑袋，“小宝贝们，今天姐姐做的事呢就叫‘等价交换’，以后等你们长大了，这一招可是很好用的，到时候等你们写感谢信哟。”

　　望着两个小朋友忐忑离开的背影，□□周轻哼了一句“有趣儿”，打完电话的小护士从她身边经过，叹了口气说她教坏小朋友。

　　“这是大人世界的必备法则好不好？我只是先帮他们预习一下。”

　　对于□□周这种从小就能轻轻松松解奥术，小小年纪就被名校破格录取，年纪轻轻就成为业界精英的“天才”来说，唯一能激起她兴趣的只有“有趣”的事儿和“有趣”的人。

　　她靠回长椅，望着天上乌龟型的云朵，忽然想起了她的一个“有趣”的病人，正因为他有趣，她大概才没那么轻易辞职。

　　那已经是她刚来这所医院时的事情了，前任主人跳槽去了外省医院，她临时接棒，也接下了他的几个病人。

　　纪卿晨就是其中之一，复健室“拼命三郎”，外加冷笑话无冕之王和小神经。

　　有点自来熟，见她第一面就叫她小熊医生，她是□□周，又不是□□熊。

　　和复健室里的其他病人关系都很好，特别是和小朋友，每次他们一哭一闹，他就做自己发明的“上半身扭扭舞”逗他们笑，他虽然唱歌是不错，但跳舞真是跟不上节奏。

　　很爱笑，讲冷笑话总是第一个笑起来。

　　有一群看起来不靠谱但其实很可靠的朋友，有个漂亮风趣的老妈，一个帅气干练的叔叔，他们在的时候，他的样子总是美好的。

　　他撑着助行器，靠腰部力量迈出受伤之后第一步的那天，她老妈还拿着照相机来拍照，他那个叫游畅行的兄弟冲上来用手机当话筒，让他快说说这个光辉闪耀时刻的感言。

　　她还记得纪卿晨厌恶的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一本正经的说，“我要感谢我的家人，乐队的朋友，括号不包括游畅行，还有小熊医生，和我一起努力的复健室的朋友，谢谢你们一直在我身边……啊，太恶心了。”

　　纪卿晨在她那个时期的印象里，是正能量满满的。阳光的有点无趣，她都怀疑他是不是被车撞坏了脑子，把悲伤了恐惧了消沉和自暴自弃的情绪都撞飞了。

　　还好，他没有。

　　她后来在医院的人工湖边上看见他，那天他康复不是很顺利，膝盖还磕破了皮。她看到他坐在轮椅上，带着大耳机，对着人工湖又喊又叫又爆粗口。

　　一听就是不会骂人的那种人，骂来骂去都是听着其实挺文明的那几句。

　　她走过去陪他一起骂了会儿，骂累了一转头，发现他正用黑亮的眼睛诧异的望着自己。纪卿晨的眼睛特别好看，尤其是那个时候，他的眼圈还红着。

　　真是有趣的人啊，像是截面很多的钻石，每个角度都很精彩。

　　□□周望着天空，眼里的云朵从乌龟型变成了大象的形状，她伸手从兜里摸出手机，从联系人列表里翻出“有趣人类2号”，然后发了一条短信。

　　“纪卿晨先生，演出之前务必来我这里健健身。(=￣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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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纪卿晨打了个喷嚏，他不记得自己感冒了。
　　“有人在念叨你咯。”苗晓鲸舀了一勺营养蔬菜汤，发现这汤意外的实惠，蔬菜的丰富程度和汤的浓稠度都可以达到“粥”的级别了，“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纪卿晨表情一滞，“哪一种适合我？”
　　苗晓鲸吞下这三天来第一口像样的食物，顿时幸福的要飞起来，这时候她眼里一切都充满了真善美，纪卿晨看起来都是自带灯光师了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暖光。
　　“男人或者比我漂亮的姑娘。”她顿了顿说，“后者比较困难，前者更加合理。”
　　在如此美好的小哥的身边的，要么得是一个更美好的小哥，要么就得是一个气质像牛奶一样又纯又美味的姑娘，否则她脑补不出一幅相配的唯美画面。
　　“我口味没那么奇怪……”纪卿晨嘀咕了一句，目光扫过苗晓鲸摆在桌上的台本，和上次的片名不同，看来她又在试镜新戏，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做演员很辛苦吧。”
　　苗晓鲸愣了愣，心想难道他认出自己是“国民初恋”了，转念一想，他大概是看到了台本，他样子这么年轻，估计她正当红的时候还没带上红领巾呢。
　　“可不是吗！何止辛苦，简直要命。冬天穿短袖夏天穿棉衣都是小意思，明明是臭水沟却得装成沐浴得很享受，早上还在法庭里当律师，晚上就回到二十年代当歌女。都累成精分了还没医保三险五金，哎，别皱眉毛了，你没演过戏，感受不到我有多悲苦。”
　　苗晓鲸回想起有戏演的日子，辛苦不假，耗内力也是真，可是当片子完成呈现在荧幕上，原本怨念着想转行的心情就立刻消失了，又能欢天喜地的拿起下一本剧本了，说起来虚荣心和成就感才是生存的动力啊。
　　“别小看我行吗？我也当过学校戏剧社的副社长。”纪卿晨说。
　　苗晓鲸眼睛一亮，“哦？真的？这么厉害？”
　　纪卿晨坚定的点点头，但眼睛心虚的看向一边。他能当上社长不是因为演技卓尔不群，而是他被拖去建社的时候一共只有三个人，社长是经常替他点名答到的学姐，总监是表演系的学弟，他只演过一场戏还僵硬的连连NG，只能当装装样子的副社长。
　　“普通厉害吧。”
　　“那不如你有空的时候和我对戏咯！我正愁一人分是五六个角色忙活不开呢，帮帮我吧！纪同学！”她早年演纯爱戏练就一身装可怜的好本领，瞬间就能一脸委屈眼眶发红。
　　“我片酬也不便宜的，不知道你付不付得起。”
　　苗晓鲸的苦瓜脸僵了一下，但还是假装豪爽的说，“还没开演就这么入戏，果然没看错你，你开个价吧，200以内现金支付，200以上片后付款。”
　　纪卿晨看着苗晓鲸的脸，弯起了唇角，“把你的号码告诉我吧，我想好了通知你。”
　　苗晓鲸见他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以为自己看错了，“138XXXXXXXXXX”
　　她报了一串号码。
　　“名字？”
　　“苗晓鲸，破晓的晓，鲸鱼的鲸。别问我为什么是这个字，我妈是个海洋迷。”
　　纪卿晨边听边用手机记下号码，他跳过□□周发来的那条短信，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之前存着的“Miss白色座头鲸”，然后把苗晓鲸的号码补充了进去。
　　苗晓鲸在纪卿晨的心里大概就是那头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白色座头鲸，有着悠扬而治愈的歌声，在辽阔而广袤的蓝色海域里时隐时现，每次与世人相逢都要相隔近十年的光景。
　　“这是我的号码。”
　　苗晓鲸听到自己的电话响了，拿起来看见一串陌生的号码，她嘴里哼着铃音，存下了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羞耻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