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 不离不弃(第21章) ...
-
21.
樱木跟着神进了里屋,房间很宽敞,跟外观一样的简明大气,靠墙两排黑檀木椅子,中间正位上坐着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刚毅的脸部轮廓,一双眸子凛然生威,虽只是随便坐着,却自有一股森然气象。打量了一眼,知道这就是海南门主牧绅一,王者中的王者。
几乎同时,樱木想到父亲——做了几十年皇帝,樱木衍在沙场和朝堂上磨炼出的王者之气自然不容小觑,不过这种霸气总是收敛的,只在偶尔情绪激动时才会显现。牧则不同,他的霸气十分强烈且时时刻刻的弥漫在周围,让人深刻的感受到。
樱木对牧抱拳见礼:“牧门主,多谢门主破例相见。”牧站起身来还礼道:“不敢。阁下就是宏道太子?果然气度不凡。”樱木淡然道:“门主何必当面嘲讽?父皇驾崩,八皇叔篡了帝位,我早已不是太子。”
牧挑眉道:“牧绅一平生从不说客套奉承话,我说你气度不凡,便是气度不凡!何况你若是不想当太子,便不会来找我。”
樱木生性豪爽,对方才那些客套话本就大不耐烦,一听此言,顿起知己之感,笑道:“好,既然门主如此爽快,我也就开门见山。不知门主可愿出山相助?”
牧也微微一笑:“太子……”樱木打断他:“叫我樱木!”
“好,樱木,你也不要叫什么门主,叫我牧就行了。”看樱木点头,牧续道:“看在我海南与你樱木家的渊源分上,我的确应该帮你。”
“什么渊源?”
“你不知道?”牧有些奇怪,随即恍然道:“对了,令尊已逝,恐怕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海南的创派祖师,便是天顺帝长子永乐王。”
樱木大惊,失声道:“永乐王?”
永乐王樱木享,便是神奈川开国之君天顺帝的长子,本已册封太子,天顺帝驾崩后,樱木享却在即位前夕留书出走,将皇位让与其弟,自此便终生未曾回宫。朝廷只好宣布其病逝,谥号“永乐”,只因未曾登基,故只称“永乐王”。
牧见樱木一脸惊诧,笑道:“祖师爷秉性闲散,本就不喜为帝,让位后遍游五湖四海,在四十岁上开创海南门,弃‘樱木’的本姓,只取‘木’字谐音,是为‘牧’。”这段渊源,樱木从未听闻,此时才明白为何朝廷与海南的关系如此微妙,原来却是这个原因。转念一想,喜道:“那门主是愿意相助了。”
牧还未答话,神接道:“门主便是愿意相助,也是无能为力。”
“这是为何?”
神脸色惨然:“上月十一,门主为海蛇所噬,身中剧毒……”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眼圈一红。
牧拍了拍神的肩膀,微笑道:“人生在世,有谁不死?不用难过。”转头对呆呆站着的樱木道:“本来,我死之后可以让下任门主帮你,但要召唤我海南分散各地的门人,却要用一支特殊的铁笛,要吹响这铁笛,就只能用‘天南海北’的内家功夫。”
樱木道:“下任门主不会吗?”牧叹了口气道:“神先天元气不足,要练‘天南海北’只能循序渐进,要分十年练成,才能不损经脉。”
“别人不能练吗?”
牧摇了摇头:“海南各地门人皆已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未见,相互并不认识。为防有人假传号令,召唤门人胡作非为,所以这门功夫向来只传门主一人。”牧看樱木脸色苍白,歉然一笑,正要开口,却见樱木突然喷出一大口血,向后便倒。
四周是湛蓝的大海,海风徐徐抚在脸上,很是舒服,樱木躺在甲板上惬意的眯着眼睛。忽然间狂风大作,滔天巨浪劈头盖脸而来,那海浪竟是红的,是血红色,无边无际的血海,船慢慢向下沉去,樱木大叫救命。一抬头,只见一个人站在海面上,狂风巨浪仿佛丝毫不能影响他。樱木凝神看去,这人竟是父亲樱木衍,立刻大叫道:“父皇!你快救我!快救我!”
樱木衍冷笑道:“我吩咐你做的事呢?你答应我重振神奈川,答应为樱木家报仇雪恨!你答应我找海南相助!”
樱木花道大叫:“父皇,我做了!我做了啊!”樱木衍摇头道:“你要让我等十年!”指着樱木花道身后,“你看!”
樱木花道回头,只见太后,皇后,还有两位皇叔都在血海里载沉载浮,惊惶道:“母后!皇祖母!”想要跳下船去,但漫上甲板的血水却将他牢牢吸住,樱木挣扎不脱,转头对父亲声嘶力竭道:“父皇!你快救他们!快救他们啊!”
樱木衍摇头:“我要等十年再去救。等十年……”声音越来越远,人影渐渐淡去。樱木花道嘶声大叫:“父皇!”再看太后他们已经渐渐往海里沉去。
“不!不要!不……”
樱木猛地坐起身,胸口登时剧痛,这才醒悟刚才的一切原来是梦。一只手扶住他,温热的棉布轻轻拭去脸上汗水,一道清澈的声音道:“做噩梦了吗?”樱木转头一看,是神,再看看他身后的窗外,天色已暗,看来自己昏睡了不少时候。
神对他笑笑,道:“你只睡了两个时辰。那个梦很可怕吧?别怕,那都是梦,都是不存在的。忘了它吧!”说着递过一碗药,“快喝了,这是高头师叔开的药。师叔医术超群,你喝了它就好得快了。”
奇迹般的,因极度恐惧而躁动的心在这温柔的声音里竟慢慢平静下来,樱木喝完药,感激的报之一笑:“谢谢。”嗓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吃惊。
神接过药碗,“你悲痛过度,伤了心脉,然后又连日劳心劳力不眠不休,早已病根深种,再不好生调养,只怕后患无穷。”
樱木勉强笑笑:“没关系,我也懂一点医理,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还不至于病入膏肓。”说着就要起身。
神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你们既然不能帮我,我就要离开这里去想别的办法。”
神怒道:“你这样的身体,只怕出了海就得喂鱼!你给我躺好,再睡一下!”樱木挣扎道:“放开!我不要睡!”但以他目前的力气,又怎么挣扎得开,自然是被压回床上。
神顺手点了他穴道:“你给我好好休息,病没好就不准起来。”说着转身要走,只听樱木虚弱的声音焦急道:“神!你,你放开我好不好?”见他没有反应,又大叫:“神!求你,求求你,我不要睡觉,不要睡觉……”语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已哽咽到几不可闻。
神大惊回头,床头灯火的微光照着樱木苍白的脸,晶莹的泪水不断从紧闭微颤的睫毛中涌出,迅速滴落在枕头上,转眼消逝不见,本就毫无血色的嘴唇咬得发白,一点鲜艳触目惊心的染红了洁白的牙齿。
神蓦地心痛莫名,一手解开他穴道,一手撬开牙齿,救下樱木鲜血淋漓的唇,立刻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好了好了,不睡觉,不睡觉,不睡了好不好?”语音微颤,只觉自己平生从未如此心痛,如此手足无措。
樱木一落地便是神奈川皇位的唯一继承人,在他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来都一帆风顺,没受过什么挫折,更没受过什么磨难。虽说在湘北练武也很辛苦,可那毕竟只是辛苦而已。但这近十天来,连番的打击和劳累,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折磨,樱木早已心力交瘁。一直勉强自己不能累,不能痛,只因为要完成父亲所交代的事,压抑的情绪已是不堪重负,如今一有了发泄的诱因,自然全数崩溃。樱木突地反手抱住眼前的人,埋在他胸前痛哭失声,好像要将连日来忍住的泪水一次倾泻出来。
神轻轻拍抚着他剧烈颤抖的背,任他温热的泪水迅速浸透自己的衣衫,进而灼痛胸口的肌肤,侧坐的姿势让两腿渐渐麻木,肩膀也酸痛不已,他却像丝毫也没感觉到,仍是一动不动。直到樱木哭累了,不知不觉睡着,神才慢慢移开他,轻轻的放回床上,拉过被子小心盖住,然后就坐在床边,久久的凝视着他,柔和似水的眼光中满是怜惜。
看看樱木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脸颊,神又起身在盆里换上热水浸湿布巾,拧干后在自己脸上试了试温度,才俯身仔细擦拭他光洁细致的脸,小心翼翼的擦干那被泪水湿透的又长又密的睫毛。
樱木在睡梦中不舒服的皱了皱眉,咕哝几声。神立刻缩手,生怕惊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人。半晌,没什么动静,神松了口气,唇角露出一丝笑容,伸手理好他艳红柔细的发丝,滑过饱满的额头,斜飞的剑眉,挺直的鼻梁,再停在失色的唇上轻抚,脸上的笑意更加温柔,轻声道:“花道,我会照顾你,永远照顾你,你再也不用害怕,再也不会流泪……”语音柔情似水,一层层荡漾开来。
牧站在窗外,不知站了多久,夜露深重,打湿了衣服。看着神脸上的笑容,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笑得如此柔美,如此满足,也如此让自己伤心。只觉彻骨的寒意从衣衫传到肌肤,再直接侵入心里,让他冷得打了个寒战。终于,他叹了口气,慢慢离开了窗户。
走进门,只见一个满头银霜的老者坐在桌边,牧愣了一下道:“师叔?你在等我吗?”这老者便是给樱木开药的牧的师叔高头,在门中最是医术卓绝,只可惜对牧所中的蛇毒束手无策,因此一直在药房里日以继夜的研制解药。
高头满脸兴奋之色,一把抓住牧的手,声音发颤:“门主,我找到医治你蛇毒的方法了!”
虽说对自己的生死表现得云淡风清,牧毕竟还是不愿就死,一听有解药,自然也激动,“什么方法?”
高头道:“方才为樱木皇子治伤时,我闻到他血的气味跟旁人有些不同,一时好奇便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拿回去研究,谁知竟发现他的血能中和这蛇毒!”说着又是兴奋又是疑惑的搓着手,“真是怪事,怪事!难道他吃过什么东西?还是中过什么毒?”
牧沉思片刻,道:“只要樱木的血就能救我吗?”
高头道:“我会再佐以其他药草,不过肯定能解毒!”停了一下,又道:“这蛇毒十分厉害,若是常人十日内必死无疑,门主内功造诣不凡,才能撑这么久。”皱了皱眉,“不过,门主中毒已深,不是一天半日能治得好的,而且所需要的血也不是一点半点。那孩子本就重病在身,心脉受损,如此大量失血,只怕会有危险。”
牧沉吟良久,道:“师叔,你先回去,容我想想。”高头动动嘴唇想要说什么,终是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又回头道:“门主,你得赶快决定。以内力压制蛇毒,你最多还能支持两日。”说完跨出门去。
天亮了,各种不知名的鸟儿吱吱喳喳在林间窜来窜去,耀眼的阳光洒进房里,照在脸上,樱木抬手遮住眼睛,睁眼迷迷茫茫的看了看陌生的房间,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身在海南。不清不愿的爬起来,草草洗了把脸。
“醒了?昨晚睡得好吧?”神端了个红漆托盘走进来,放在桌上,“没有做噩梦了吗?”听他提起噩梦,樱木骤然想起昨夜的事,脸上一红,忸怩道:“没有。”忽地抬头,诚恳道:“昨晚,谢谢你。”
神正忙着摆碗筷的手停了一下,转头粲然一笑:“这么客气?有什么好谢的,不就是给你煎了碗药吗?”樱木心下明白神是不愿让自己尴尬,不由更是感激他的体谅,遂岔开话题:“早餐吗?好香!”
神笑道:“饿了?我想也是,昨晚晚饭都没吃,怎会不饿?”端起一个小碗,“不过,还得先把药喝了。”
樱木苦着脸看了看药碗,又满脸期待:“可不可以先吃饭?”神摇头道:“不可以,师叔说过,要先喝药。”樱木无奈,只得乖乖接过碗。
一口气喝完,樱木看着桌上精致的清粥小菜和糕点,二话不说便开始狼吞虎咽。好几次因吃得太急而呛着,神连忙拍拍他的背,失笑道:“慢点慢点,又没有人跟你抢,都是你的。”
不一会儿,樱木已风卷残云将所有事物一扫而空,满足的瘫在椅子上。神一直看着他笑,此时很自然的拿了手绢帮他擦嘴。樱木本就是个在这方面迟钝到家的人,也没觉得这太过亲密的动作有何不妥,不过看在门口的人眼里可就相当的不是滋味。轻咳一声,牧跨进门来。神立刻收回手,有些尴尬的瞄了他一眼。
樱木完全没有发觉这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站起来笑道:“牧,你也起来这么早?看你气色不错的样子。”
牧也笑道:“是吗?我的气色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到是你,看起来好多了。”樱木道:“那都是令师叔的功劳,有机会还要谢谢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神,又加上一句:“还多亏了神的照顾。”他这句话只是单纯的为了表达感激之情,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神脸上微微一红,目光中满是欣喜,牧却是脸色一僵。
樱木仍然毫无自觉,正要说话,只见清田旋风般卷进来,一把拉住樱木,喘着气道:“红毛……不,樱木皇子,请你,不,求你救救我们门主!”
樱木和神一脸惊异的看着他,清田正要再说,牧厉声喝道:“住口!” 清田闭上嘴,片刻又大叫道:“门主!师叔都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不说?他会救你的!你可以不死啊!难道……”
话没说完,牧已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一字一顿道:“我让你住口!”清田擦也不擦嘴角沁出的血丝,豁出去的大叫:“我就是要说!樱木的血可以救你,他一定会救你的!”
牧怒道:“我牧绅一难道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为了活命,做那种市恩的小人吗?稍有不慎便会害死别人,难道你要我后悔自责一辈子?若是如此,我宁愿死!”
“我的血可以救你?”樱木又惊又喜,“真的?那太好了!”说着抓住牧,“我能救你,你可以不死了!”看对方脸上并无喜色,“怎么?你不高兴吗?你不想活下去?活着多好!”说着一把拉起袖子,对清田道:“要多少血?”
牧低声道:“你刚刚都没想起我能帮你复国?”
“啊!对对对!你若是能活下去,还能帮我复国!不过复国的事急不来,你的毒可不能再拖。哈哈哈!真是一举两得的事!”樱木欣喜若狂的重重拍着牧的肩膀。
牧不可思议的盯着他,仿佛他突然长了两只角:“我们只见过一面,你为什么救我?”樱木也是一脸不可思议:“我为什么不救你?难道见死不救?你想死吗?”
牧看着那双灿烂纯粹的金眸,摇摇头,又点点头,瞥了一眼神,喃喃道:“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一把拉下樱木卷起的袖子,沉声道:“不用!我不要你救!”樱木愕然。
清田又大叫道:“师叔说他可能不会死的!你……”剩下的话在牧凌厉的眼神中,被迫咽了下去。
樱木不解:“只是要点血而已,什么死啊活的?”
“什么一点!你也给我闭嘴!”牧怒道。神急道:“到底要多少啊?”
“每天一碗,连续取七天。”高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听闻都是一惊。跨进门,高头看着牧道:“门主,让樱木皇子自己决定吧!”看他不吭声,又走到樱木面前,“你心脉受损,伤及五脏,若是再大量失血,可能性命不保。”
众人的眼光都锁在樱木身上,神焦急万分左右为难,几次张嘴,却都不知道说什么。良久,樱木平静的声音道:“高头前辈,我的血真能救得了牧?”
高头郑重的点点头:“樱木皇子,你从前是不是吃过什么珍奇的药,还是中过什么毒?”
樱木想了想:“不错,我十五岁那年被银线蛇咬了一口。”高头大惊:“银线蛇?你,你没死?”随即失笑,“当然没死。你怎么解毒的?”
樱木摇头道:“我也记不清了,是师父解的。”高头急切道:“尊师是何方高人,竟能解此毒?”看樱木有些踌躇,忙道:“是老朽造次了!皇子若是不便说没有关系。”樱木笑道:“高头前辈客气,还是叫我樱木的好。家师安西,讳上光下义。”
众人又是一惊,“白发佛?”高头连连点头,“怪不得,怪不得!樱木,你的血液里银线蛇的毒和安西前辈的解药溶合,产生了一种能中和天下蛇毒的物质,所以,你的血肯定能救门主。不过,你……”
樱木微笑道:“那就救吧!”神本能的大叫:“不!”发觉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立刻掩饰道:“樱木,你考虑清楚,可不要反悔。”
“我考虑得很清楚了,既然能救人一命,还能完成父亲遗命,何乐而不为?不,就算只能救人一命,这个赌也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