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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飞尘 ...

  •   杜谣是练完栖那交待的曲子后来找绢绣的,在郑显府上过了一夜的绢绣这时已经回宫了,她托了个同住翡翠院的姐姐去通告一声,结果绢绣只是说累了,要休息。
      杜谣听了也没有再说什么,就一个人跪在院外。
      有人看到这副情形的都赶紧进去告诉绢绣,绢绣也只是冷哼道:“由她去跪,我倒要看她撑多久,她不知我绢绣最厌恶的,便是作那一脸无辜可怜相,暗地里却满肚子的小算盘。”
      就这样,约莫跪了两盏茶的功夫,又有个姐妹来劝说:“绢绣,还是让她起来吧,这么跪下去,一会儿夫人知道了……”
      绢绣就说:“夫人知道又怎地,她不来找我,我还想找她呢。”
      可嘴上虽这么说着,人却总算从榻上起了身,一脸恼怒地走出去。

      杜谣看见她出来,晒得焦红的脸上顿时又漾起一阵光。
      绢绣原本光是听着人说,还不觉得如何,现下亲眼看着她,只觉得心中更加恼了,恶声对她说:“你还不起来,还打算在这里跪到天黑是不是,这样子究竟是做给谁看呢,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绢绣今日怎么欺负了你。”
      杜谣连忙撑着地想起身,可是膝头早已麻了,刚离地几寸,又软了回去。绢绣便一把将她拉起来,那麻酸的感觉瞬间从足底窜到腰上,杜谣不禁哀叫了声。
      绢绣瞪了她一眼。
      杜谣又强笑着说:“大家都明白的,不关绢姐姐的事,是谣儿自己活该。”
      “你到底想怎样?”绢绣不禁要问。
      杜谣说:“只要绢姐姐不生我的气,谣儿以后便再不来烦姐姐了。”
      “那好吧,我不生气了,你回去。”
      “绢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只是……”
      绢绣打断她说:“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了。”
      “知道?”杜谣惊讶又不安地睁圆了双眼。
      “知道了那曲子是出自哪里。”绢绣说:“也难怪夫人不让你唱。好了,你走吧。”
      杜谣这才松了口气下来,想咧开一抹快活的笑容,但经过烈日干烤滴水未进的一段时辰,早就嘴唇干涩,竟笑得几分不伦不类。
      绢绣看着,终于有些不忍,问她:“你到底……为什么要进宫呢?”
      杜谣迟疑了一下,说:“为了弹出父亲那样的琴,唱出父亲那样的曲。”
      “父亲……便是杜若昔?”
      杜谣点了点头。
      绢绣说:“我小的时候,家并不在京城。不过也隐约听过这个名字,也知道,这样的人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
      “本以为父亲定然也不想我到宫中歌唱。父亲去世后我也没有想过要入宫来。只是才走出乡下,就遇到了夫人,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定然是父亲在天之灵,对我这样期望着的。”
      杜谣这番话有着不似她年纪的沉练,然而说出口的语气又还如往常的天真。
      绢绣一时之间也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只想离她远远的。
      就像她昨夜对郑显说的:“我如今只是苟且度日明哲保身,这些个是非,是万万惹不起的。”
      郑显便笑她:“你又怎知这杜谣就是是非。”
      绢绣说:“别说她与杜若昔有什么样的关联,但是相貌与技艺,你不曾领略过,在栖那屋里见她弹琴,真仿佛看到了三个人当年的影子都重现在了她一人身上。”
      “哪三人?”
      “我、令娘,还有栖那。”

      绢绣进教坊那年正是朔王兵变夺位后的朔安元年,是他们三人之中最晚一个来的。
      最早的是隋令娘,她从小便生长在这里,据说是一个乐官在宫门外捡回来的弃婴,这样的流传本就不足为奇,渐渐随她长大,几乎就被遗忘了。
      只是天资聪颖,早早就有了凌驾他人之上的色艺。
      而栖那,原是前朝江南名门卢家的一名琴僮。后来朔王爷纳了卢家的女儿作妾,他也跟进了王府中,再后来,朔王起兵夺了位,卢家小姐成了仁贵妃,而栖那,自然又被请在宫中的教坊做琴师。
      绢绣因那两年的战乱四处流离,却正遇上新皇登基,教坊重整扩编,就被征选了进来。
      当时,也不过二八芳龄,比令娘与栖娘都小几年。
      有的尽是,自负的歌喉与满身的意气。
      然而不消多久,就已被打磨得光滑圆润,形状越见好看,颜色却年复一年地黯沉下去。

      等把杜谣打发走后,绢绣又来到沉馆。
      她见了栖那手伤先是一惊,但旋即就露出几许无奈的惋惜,说道:“又来了,也不知你这身上,还受得住几回糟蹋。我若是你,早宁愿死了算了。”
      栖那也不理她,认真地用左手执笔写着乐谱。
      绢绣又苦笑了一把,自顾自地继续说:“与其笑话你,不如笑话自己,每次说的决绝,真死到临头时还不是吓得魂飞魄散,虽说不知这么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可是这么多年来,未曾遇到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终归是死都不甘心呵。”
      她看着栖那,问:“栖那师父就没有这么想过么?”
      栖那手未停,眼也没抬,只是头摇了摇。
      绢绣便也没趣地一笑:“我们之中,最不识时务果然还是你。”
      ……
      “杜谣跟着你,日后想必也是苦。”
      听着这个名字,栖那的手顿住,一点墨晕开,他连忙提起笔来。仰头看一眼倚在墙边的绢绣,叹了口气。
      绢绣这时才瞅了眼他适才在写的那谱子,问:“这是要教谣儿的歌曲?”
      栖那点头。

      前篇是《飞尘》——
      “飞尘秽清溪,薄霭蔽日光。狂沙本无意,怒风吹自伤。心怀鹤兰骨,折颈已不堪。”
      反手写就的歪拧古怪的字迹,粗浅不匀轻重不均,使这整个曲调看来都显得磕磕绊绊的,难以流滑,不得顿挫。
      绢绣不由感慨道:“犹记得当年,我第一次拜栖那做师父,你教我的,也是这首曲子呢。只可惜,栖那你惟独就只教过我这一曲……”
      “隔了九年,栖那师父你又怎生再开口教人唱歌呢?我到今天,也还是不能理解啊。”最后的这句,倒不像是真的在问,语调轻轻的,都化在了气息之间,变作一道满含遗憾的呼吸。也不知栖那听见与否。

      这段《飞尘》,九年来绢绣不知唱过千遍万遍,然而始终庆幸的,是她能够遇上听上栖那所唱的最后一曲。
      那之后,他便再也不能唱了。
      那么杜谣呢。绢绣想到她——
      既期盼,又怕听。
      怕只怕飞尘入了清溪,人们都只怪飞尘浊,却不怨溪水擅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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