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一章 百鸟 ...
-
又过了一个月,隋令娘带回的那十多名新人陆续便都进过了朝殿,除了杜谣。尤其是数日前皇帝为东宫太子设的十八岁诞宴,那些王公贵胄文武百官都来同贺。
而欢庆的节目,单是一曲《奉圣乐》,乐工、舞者便各有百人。所以整个教坊中的乐官尽悉都有了安排。只剩些年岁稍长或太小的留下。
这样的庆筵,独奏与独舞反而少了。皇帝让太子点曲目,太子道:“只要热闹就好!”
后来又问拿着名簿的郑显说:“记得有个歌唱得好的,领着许多羽衣娘子起舞,那是什么?”
郑显答道:“是绢绣姑娘唱的《百鸟》。”
太子就说:“好,让人看得欢喜,就这个吧。”
令娘见了郑显拿回来的单子,摇着头笑道:“这太子殿下与陛下的口味,当真是不同。皇上爱的是清雅精细,殿下倒欢喜旗鼓喧嚣。”
郑显说:“正是如此。”
令娘就思忖着说:“恐怕杜谣日后也颇能得殿下的赏欢呢。这丫头的声线高亮,犹过于绢绣。”
郑显问:“你打算报上杜谣么?”
令娘说:“还未到时候,让栖那再教教吧。”
于是那一日,教坊前所未有的清冷,只有杜谣空落落地留在梧桐院里,看着傍晚的阳光自梧桐树的罅隙里洒下来,有些叶尖被映照得已露出微黄。
连蝉声都歇止,这炎夏已将要过去了。
大扇的叶子显得摇摇欲坠,若是入了秋,还不知得落成怎样的一地。杜谣想着。寂寞的感觉也如挂在心上的一片阔叶,原本轻盈,只是偶尔会随风拂过,此时却跟着季节渐渐沉了,要凋零。
栖那的手伤其实都还没有痊愈,因为伤的时候也照旧弹他的琴,好像无所顾忌似的,于是结了痂又裂,裂了再结,总不得完好。但就算这样,也还是去了。
杜谣想到这里不禁又自嘲起来,怎能拿自己与师父相比。
学了这一个月,恐怕半分神韵都还没有被传袭。
真如父亲当年所说的:“你空有天赋技艺,不曾领教过风雨世途,这琴声还是太单薄啊。”
父亲还说:“谣儿,未到真正的精湛之时,勿唱那首《踏摇娘》。”
然而那所谓真正的精湛,又是怎样呢?
杜谣对着空无人烟的地方,不由哼了起来……
曲是父亲于病中填出来的,词却不知出自谁人之手。
她问过父亲,是不是那个“他”?
父亲却没有回答。只是临终最后一句——“谣儿,那段《踏摇娘》,多么希望他能听见呵……”
可是精湛之时,何日能到?
唱着唱着,声音竟然不自觉地已经高亢了起来。
突然一道略带童稚的声音在声后问:“你是谁啊?”
杜谣吓得收住嘴,忙转身一看,见是个七八岁上下的男孩,面容可爱穿戴华丽,还故意背着双手,一眼即知身分非同寻常。于是直觉地回道:“奴婢杜谣……”
她困惑地望着他,又不敢问。
“为什么这里面就剩你一个?”
“并不止奴婢一个,还有些乐官们都在其它院里。”杜谣毕恭毕敬地说道:“今日宫里是太子殿下的诞宴,所以……”
男孩说:“哦,我知道了。”
于是杜谣试探道:“莫非是三皇子殿下?”
男孩惊讶地一瞪眼:“你不认识我?”
杜谣赶紧跪下说:“奴婢才进宫,宫里的人多半都未曾见过。”
男孩问:“那你认得我父皇么?”
杜谣摇摇头。
“奴婢也未曾见过皇上。”
男孩听了像是很高兴,好奇地问她:“那你是怎么猜到我是三皇子啊?”
“夫人有交待过奴婢,只有三皇子殿下偶尔会到合禄宫来找栖那师父。”
三皇子嘿嘿笑了两声说:“我才不是来找师父。”
杜谣愕然:“那殿下今日……太子殿下的盛宴,三皇子殿下你怎么不参加呢?”
“不好玩啊,我母妃也不去。”
杜谣拘促地站着,也不知该如何接口。
三皇子又说:“师父的屋子锁了,我进不去!”
“殿下要进栖那师父的屋子?”
“嗯。”三皇子点点头:“我有东西要送给他。”
“师父不是天天都会到殿下宫中教琴,可以当面送给他啊。”
“就是不能当面送给他。”三皇子背着手嘟嘟囔囔地说,神情里还有几丝不怀好意的诡笑。只是被他做出来,就显得十分明显。
杜谣不安地问:“为什么?”
于是三皇子鄙夷地瞥了她一眼:“用得着你管?”
“奴婢不敢管殿下的事!”
她惶恐地回道。视线却偷偷想往他背后绕去,可惜的是,无法真的绕个弯。
三皇子倒也没有继续在意这个,问她:“我刚才听见你唱歌,唱的是干什么?”
杜谣连忙应道:“一些奴婢家乡的乡谣罢了。”
“乡谣?”
“是。”
“乡谣好听,你教我?”三皇子顿时有了兴致。
杜谣听了又伏下身子说:“奴婢不敢教殿下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乡村野调,要让陛下和娘娘听见,奴婢都不知该担何罪了。”
“为什么?”
“宫里是圣明之地,怎能被这些粗俗曲调污染了。”杜谣战战兢兢的,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把能想到的托辞一古脑儿地说出来。
“那你刚才还唱?”
“奴婢知罪了,以后不敢,望殿下饶恕!”
三皇子眨着眼思索了一下,说:“既然有罪,那你就先这么跪着吧。”
“是!”
她把头伏得更低,却窥见三皇子的双脚正一步步地向后退后,一忽儿就扭身加快步子跑了起来。
这才醒悟到他的诡计,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跟着就爬起来追上去叫:“殿下要去哪里?”
三皇子飞快地又跑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又把双手紧紧地在身后背着扭过来朝她生气地骂道:“你好大胆子,竟敢不听我的话,还敢来追我,小心我命人把你抓去砍了!”
杜谣脱口就说:“这合禄宫今天冷清,殿下又无人陪侍,奴婢只是在替殿下担心。”
“我不要人陪侍。”三皇子那圆润的小脸一拧,看上去没什么威严,倒添了几分让人哭笑不得的顽劣。
“若殿下在这里出了什么差池,奴婢就真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三皇子气得跺了跺脚,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和杜谣就这样对峙着,想了好久,才又扮了一脸的神秘对她说:“我饶过你如何?”
“呃?”杜谣不解。
“如果你不要跟着我,我就不去告诉父皇,你在这里乱唱乡谣。”
“我……”
杜谣终于忍不住问了:“殿下手里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