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摇娘》缉商

13、第十二章 踩铃儿

　　她不应该这样质问一个皇子的，尤其这个皇子还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
　　皇帝有七个女儿，却只有三个儿子。太子攸为聂皇后所生，二皇子羿为蓉妃所生，三皇子韶之母，便是仁贵妃了。因为聂皇后三年前病逝，这次仁贵妃又有了身孕，传闻皇帝已有允诺，若再生下皇子，就将她立为皇后。
　　而如今的太子攸与皇帝不亲，这已不是什么多大的秘密。也许有一天，三皇子同样能够取替他，成为太子的吧。
　　——坊中常常都有人会这样小声猜测。
　　杜谣听过，只是当消磨时间的传说来听。
　　是的，哪怕她已身在此中，可能够让她自由出入的，也只有这不大不小的合禄宫。有一部分人，有一部分事对她而言，仍是相距遥远的传说。
　　可是现在传说中的一部分就在她跟前，接受着她的质问。

　　三皇子先是怒瞪着她，后来又浮现了一脸古怪的笑空，说：“本来是要送给师父玩玩的，你这么想看，那就送给你好了！”
　　说着，一直藏在背后的手终于伸到了前面，双手里紧紧包裹着的是只小铜盒，他把盖子打开，用力朝杜谣身上丢了过来……
　　杜谣顿时尖叫一声。四只细长的毒蜈蚣已经爬在了她的衣襟、袖口以及耳根处。她怪叫着跳起来拍打自己，可是慌手慌脚的不知哪里才是对的。不知它们的数量看不到它们的形迹，只觉得浑身都被那些细腿缠遍了，被恶心了，连那被噬咬的疼痛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一霎时便笼罩了全身，直到失去意识。
　　在她没有倒地前，还能看到三皇子得逞一样放肆的笑脸在她跟前闪动，笑着笑着一溜烟便跑远了。
　　那时候，她可真想哭啊。
　　也没来得及。

　　等杜谣醒来时，人已是躺在自己床上。她迷迷糊糊地撑着眼皮看了看四周，熟悉的厢房，一列整齐的睡榻。满面愁容的云僖从在床沿边望着自己，一切都像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她甚至习惯性地给了云僖一个早安的微笑。
　　云僖愣了一下，才说：“呀，你总算醒了。”
　　“嗯。”她应着。正想用手肘支起身子，却发觉整个人都是软的，右腕处还绕着一圈白纱。
　　云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边说：“难为你烧了两天，总算活过来了。”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道：“还是有些热呢。”
　　杜谣这时才感到浑身的粘腻，衣裳皱得不像话，潮潮地裹在身上。
　　“我怎么了？”她恍惚地问。
　　“让毒虫子给爬了，幸好毒性不烈，那天我们回来的尚早，就见你昏在半路上，你怎地这么不小心，一个身上竟被咬了六七处。”
　　“我……”
　　“幸亏那毒不烈，夫人说多半是给吓晕的，再加上栖那师父及早把那毒血吸了出来，夫人又让人找了些草药来替你敷上。”
　　“是么……”杜谣到此时方回忆起了个大概。但对云僖说的，却毫无印象。
　　一摸身上，果然里面硬硬的，从胸前到腰上都有几处包扎。
　　忽地想起什么惊叫道：“师父帮我吸的毒血？”
　　云僖点了点头。
　　她的脸便噌地热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那他……他……他……”这样他了好几声，看见云僖有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于是硬生生地吞了口口水说：“他不是也中毒了？”
　　“栖那师父倒是无碍，毒性没有进到血里，都不妨事的。”云僖安抚道。
　　“哦。”于是杜谣又放心地将脑袋倒回枕中。
　　云僖说：“以后你扫院子可以当心点，别再出这样的事儿了，可把大家都吓得够呛。”
　　杜谣勉强地又一笑，应着：“我知道了。”
　　看着云僖她问：“难道这两天云僖就一直这么陪着我么？”
　　云僖说：“屋里的姐妹们轮流呢，这会儿正巧我闲着。”
　　杜谣忍不住感叹起来：“觉得好久没和云姐姐你这么安静地在一块儿了。”
　　云僖也抿着嘴说：“我们不是天天都一块儿吗。”
　　“云姐姐真好，皇上也一定很喜爱云姐姐吧。”
　　云僖听了这话，只是用水汪汪的眼睛盯注了她一会，站起身来说：“我看看药去，外面还煎着退烧的汤药。你躺着别动。”
　　杜谣便也只好乖巧地点点头。当真一动也不动了。

　　又过了一天，烧才算全退。那些伤口也只剩下几块红斑，肿已是消了。
　　身上安逸了些，杜谣就立刻去找令娘和栖那道谢。
　　她先到聆馆，门上了锁，令娘不在。便只好折到沉馆去。然而在门口犹豫了半天，一想到自己曾赤身祼体地暴露在栖那那从不曾开启过的双唇下，她就满身的不自在，尴尬得无地自容。
　　但终归不能不见。
　　杜谣试着在门外调整呼吸，硬着头皮，用力地鼓足了勇气后踏上一级台阶，这时忽然听见边侧的窗里传出一阵轻浅的铃音。
　　那叮铃铃的清脆她再熟悉不过……
　　她收住脚，忍不住转到窗下，踮着脚想往里看看，不用说那宣白的窗纸蒙蔽，她的眼睛根本也够不着那高度。
　　只听到小声的话语，说道：“你何时才能死了对娘娘的那份心？”
　　果然就是令娘的声音。
　　她接着又说：“你还不知道吧，太医早就把出了她这胎怀的是龙子的脉象，这个即将贵为皇后的女人，你以为她还会继续把你放在眼里么？”
　　回应她的，是几道粗哑的喘息。
　　“栖那，你我不过都是皇上和娘娘手中的玩物，他们有的是天下，他们要的也是天下，你与我算什么，无非是替他们的天下添几道颜色罢了。其实你比我更可怜，你连我的掌心都逃不出。”
　　这时屋内又传来隐约的闷响，咚的一下很沉，但旋即就淹没。惊得杜谣肩头都颤了颤。
　　像是把什么东西重重地抛在了床褥中。
　　令娘嘤嘤咛咛地还在说：“虽说你不能说话，可是这副身体却比皇上要好得多，栖那，你如果肯多爱我一分，我便放过那小杜谣如何？”
　　……
　　空气就这样蓦然间凝固下来。
　　从窗里，到窗外。
　　杜谣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口。全身的力气都贯在双脚上，使劲让自己站住，可是却好像找不到大地，那地面，全是虚无。她不能坠落，也无法漂浮，身体全然失去了安置的地方。
　　“你别生气呀，我也心疼她，可何尝有人心疼过我……像你这样自身都难保的人，再怜惜她又有何用……”随着令娘轻嘲的笑声。
　　满室都是时急时缓的银铃声又响起，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交织成捆，将剩余的浓重的喘息声都裹了进去。
　　杜谣什么也听不到了，整个脑海都塞满了铃，在晃个不停。哪怕紧捂着双耳，它们还在心肺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