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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笑魇 ...

  •   连天都不知何时灰了。厚厚的乌云渐渐堆在那些鎏瓦金檐之上,阴风扫过来,扫干了她满身的汗珠子。
      杜谣面容苍白地走进教演场,里面几个认识她的乐官都温和地向她招呼道:“谣儿,病可好了?”
      她点点头。
      有一个走过来也摸了摸她的额头,说:“真是要命,平时也没见宫里有这么些虫子呢。怎么就让你给遇到了,还咬得满身都是。”
      杜谣听了,那忍了许久委屈的泪水噼哩啪啦地便流了下来。
      那个乐官慌得拿手绢来替她拭眼泪,一边说:“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以后啊,别抢着干活打扫,教坊里多的是姐妹,你一个人那么勤快做什么。”
      杜谣摇着头,凄凄楚楚地说:“不是树上落下来的虫子。”
      “那是什么?”
      “是三皇子殿下,朝我扔过来的……”她说。
      她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到了这时,却不知为何有了发泄一切的冲动。
      “啊……”
      身边惊嘘声四起,连一些本来不以为意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乐器。朝她望过来,看她脸色青青惨惨,犹是可怜。
      杜谣干脆大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也从来没见过殿下,那天殿下自己偷偷跑来,只看到我一个人,也不知我到底是哪儿得罪了殿下了,现在可怎么办?”

      这样的消息,自然不用一天就传遍了整个合禄宫。
      说不上是多要命的一件事,却是个新鲜而感伤的话题。一如夏末秋初时节降下的大雨,没有雷声轰鸣,多的是几许萧瑟。
      总归让众人都平添了几丝忧虑——“果然是任人摆布的一条贱命呵!”这样的话纵然嘴上不说,心中也难免要嘀咕几遍。
      后来传到了令娘那里。令娘便把杜谣喊去,问:“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她低声地应道。垂眼只敢看自己的脚面,只要一听到令娘的声音就浑然有满心的恐惧。比前几天爬过身体的蜈蚣还要怕。
      但她那样惊慌的神情,令娘也只当作是对三皇子,以及当日遭遇的恐惧而已。
      于是柔声地对她说:“我早不是提醒过你殿下顽皮,不过却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呢,殿下哪儿抓来的蜈蚣,为什么单单就来欺负你呢?”
      杜谣颤颤地说:“殿下特地带着一盒子蜈蚣来,本是想扔到师父屋里的,被我看到了……”
      “原来是这样……”令娘忽又莞尔一笑:“想不到你竟救了栖那一回。真是个傻丫头。不过这件事我自然要去说给郑大人听,你就别再告诉你师父了,免得他又发狠,他那副犟脾气,可是一日不如一日。”
      “谣儿知道了。”
      令娘又伸手,将她一绺垂落在颊边的细发拢到耳后,疼惜地说:“日后见到三皇子,你就离得越远越好,他可是万万惹不起的知道么?”
      杜谣点头。
      令娘的指尖轻触到她腮颊时,她不由地又瑟缩了一阵。

      只是,尚不需要告诉郑显和栖那实情,栖那向郑显递文请辞教习三皇子学琴的消息就已轰隆隆传来。
      这都不足以让令娘或杜谣意外,栖那并非傻瓜,他对三皇子有足够的了解,一旦听闻杜谣身上的伤来自于三皇子,就已猜到始末。
      仁贵妃把栖那叫去,可是又问不出原由,只好另外揪着三皇子来盘问。
      三皇子扭着脑袋说:“我什么也没做。”
      然而话音微弱,透着几分心虚。
      仁贵妃便生气地说:“韶儿,你若是敢撒谎,那我就去找你父皇来问。”
      三皇子立刻就委屈得做一脸苦相:“母妃为什么老是帮着师父,师父明明是故意要冤枉我。”
      仁贵妃一拍桌子道:“你师父他可什么也没说,可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知道你的顽劣,先是将他气得受伤,这回又做了什么,教师父冒着天大的胆子来请辞!”
      “母妃也知道他大胆了,儿臣又没说不用他教,他倒先来告状。”
      听了这话,仁贵妃方才缓下脸来,轻言问他:“那韶儿告诉我,究竟做了什么,我再看看如何处置他如何?”
      三皇子说:“也没什么,只不过拿了几只小蜈蚣去他那里想吓吓他罢了。可是又没有真的吓,后来都……”
      说到这里,他又赶紧霎住嘴。
      “后来怎样?”
      “后来就扔了。”
      “既然扔了,那师父是如何知道的?”仁贵妃不信。
      “我哪知道,一定是师父他乱猜的,反正他又没被虫子咬,母妃为什么一直要责备孩儿?”
      三皇子说到这里,自己也果真觉得有些冤屈了,原本清亮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仁贵妃看着不忍,于是说:“好了,我不责备你,但你毕竟有过使坏的念头,去向师父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就这样,把不情不愿的三皇子又赶到了合禄宫。

      但这次三皇子不是一个人来的,有宫女倩儿和一个小太监陪着他,也是仁贵妃下的令。
      他们到沉馆,正好是栖那教杜谣练琴的时间。
      三皇子看到杜谣便吓了一大跳,指着她嚷:“你怎么在这里?”
      杜谣也噌地撂下琴躲到栖那身后去了。
      想想又不妥,才在那后面跪下来,行礼道:“奴婢杜谣叩见三皇子殿下。”
      倩儿奇怪地问:“杜谣?是新来的乐官吗,殿下认识?”
      三皇子生硬地摇头:“不认识!”
      杜谣偷眼瞅了瞅他,正迎上他恨恨的一双大眼。咄咄逼人的视线充满了不甘心,她慌忙埋下脸去,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栖那一声不吭的,急得她又是满手冷汗。
      倒是倩儿比较机灵,对栖那说:“栖那师父,殿下此番来,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特意向师父你道歉的。娘娘说了,还望师父大人不记小儿过,原谅殿下年少不懂事的莽撞。”
      栖那听了只是比了个简单的手势。这一个来月,杜谣多少已能懂得他手势的意思,尤其是这种他最惯常用的——“走吧。”
      倩儿也懂,然而未完成吩咐,不敢真的走。低声在三皇子耳边催促:“殿下……”
      三皇子无可奈何地,只好大声说:“师父,我错了,以后再不敢冒犯师父!”
      此话说完,见栖那仍旧不动声色,于是小脸很快又阴沉下来,气呼呼地对倩儿说:“我去找母妃。”
      杜谣连忙跳过来朝栖那恳求:“师父,你就别再责怪殿下了,殿下身分尊贵,还愿屈身认错,师父何必太过计较,再说那些个蜈蚣不过是些吓唬人的玩意儿,在我们乡下也时常有小孩捉来玩的……到现在大家也都好端端的,师父就不要再生气了……”
      她的话说得虽有些语无伦次,然而头却磕得砰砰响。
      连三皇子和随侍的那两位都看得一愣。
      栖那叹了口气,伸手要把她拉起来,她还是死死地跪着说:“师父若原谅了殿下,谣儿才起来。”
      栖那又望了三皇子一眼,见他这时候故意将脸撇开,表情微微的别扭着,眼神里却已然没有像适才那般对杜谣的忿恨了,甚至隐隐透露出几丝愧意来。
      于是向倩儿做了个“我知道了”的手势。
      倩儿立刻笑盈盈地说:“谢谢师父宽容,奴婢这就去禀告贵妃娘娘。”

      杜谣再度被栖那拉着起了身。她抬头望他,望见他的用心良苦,却终不知那心思,究竟酿得有多苦。
      而这一味的苦,是否就含在他嘴里,未曾开启过,也不得吞咽到心底深处。她看着他紧抿的双唇,像是要这样关牢一辈子。想到令娘、绢绣还有自己,总是时常在笑的,就连看似悲愁的云僖,偶尔也有谨慎的温柔的笑容漾出来。只有他,何时能够笑一场。
      在他能够唱歌能够说话的时候,一定是有过的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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