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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七章 承天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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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来,你原来就求过薛尉想找我皇弟,看来这次带你出来,正合了你的心意。”太子说着把手松开。
最后竟然笑了笑:“也很合我的心意。你说对不对?”
口里虽然是在问,却根本毋需她的回答,那抹笑容笃定且深长。他转身离去后,留着杜谣瘫坐在地上,半天才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来。
只差那么一点,就要窒息了呢。
惊险,是早已意料过的。而继续走下去的每一步,也不可能再比此时更轻松。只是三年前的一夜之间即让她尝透了死生契阔的滋味,却还没有来得及与子成说,那悲伤,便是再深险的泥泞都覆盖不住。
栖那已死,她的心却葬不下去。想到这里,指甲不觉已掐痛了手心。
连薛尉走过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光听得他柔和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杜姑娘你怎么坐在这里?”
她抬头看了看他,随口敷衍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薛尉弯下腰,朝她伸出手说:“没有摔伤吧,快起来。”
她摇了摇头,说:“不碍事。”双手撑着地,不露痕迹地把身子躲开了一些,自己爬起来,结果薛尉的手横到一半落了空,难免有些尴尬地僵在那里。杜谣见了,又有些过意不去,立即乖巧地冲他笑道:“待会儿就要赶路,薛公子收拾好了么,我在这里好像凡事都插不上手,不如帮公子收拾去。”
薛尉才又开心地点头:“好啊。”
后来到了车上,走了并不多久后薛尉便问太子:“殿下和杜谣俩人怎么了?”
太子瞪着他:“什么怎么?”见薛尉没作声,想起一早的事情,问道:“你看到了?”
薛尉也老老实实地承认:“正好要来找你,不小心撞见的。”
太子讥笑起来:“是不是又心疼她了?”
薛尉叹了口气:“我看她那柔弱的模样,哪里担得起你们宫中的是非。你欺负谁不好,偏要去欺负她。”
“柔弱?”太子的笑意更浓:“我怎么不觉得那丫头柔弱。相反的,我觉得她大胆得很。”
“殿下是指她一心要找三皇子的事吗?”
太子听了有些惊讶,兴致盎然地问:“你也看出来了?”
薛尉摇头:“就是早上听得你在对她说。之前倒没有深想过。”
“我也是出京城以后这样感觉的。你也听过昨夜她和梁韶之间的争吵,显然梁韶过去对她并不友善,那她现在费劲苦心要找梁韶为什么。再加上她是那哑巴的学生,哑巴在仁贵妃手下死的冤枉,这分心思还真是教人一眼就能看透。就是不知她要怎么对付梁韶了。”
薛尉听了眉头不由紧紧锁了起来,说:“你同意让三皇子跟来,也正是要让他不好过吧。”
太子哈哈一笑:“这回你可聪明。”
薛尉突然低声叫道:“攸!”
把太子唤得呆了一呆。自从不再是朔王府的小王爷以后,薛尉和聂锦天就再也没有直接用名字称呼过他。
“你若有真心实意听她唱过,就知她的柔弱并非假装。”薛尉说:“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还那么小,那声喉便凄切婉转,让我至今也难以忘怀。”
“她唱的什么?”
“一首叫《花前》的曲子。花未开,已所思……”薛尉念了半句后慨然道:“真正如一朵不堪折的花,花虽有骨,但终究是弱骨,经不起风霜,这十足的韵味都让她唱得全了。可惜自那以后,她却再不肯唱这首曲子……”
太子最最听不得这些愁肠,立马挖苦道:“想不到一个小歌伎,竟能得京城的风雅名士薛公子这样一位知音,她也不枉此生了。”
薛尉默默地瞪了他一眼,没再作声,看向别处去了。
太子一向在嘴皮上输过薛尉,没想到这次对方竟没有还击。于是反倒有些索然无味的感觉,只好悻悻地翘起脚,扭头望着自己这一侧的窗外。
都是清新的田野、疏远的天际,偶尔有苍鹫横飞的黑影,正想要赞叹它的孤傲,却已经又往高处消逝得没了踪影。
心里竟不由地窜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若身边有琴音相伴,才能眼望着风景更多几分畅快感受吧。
只是无论如何,这样的念头在此刻,是断然说不出口的。
又过了几天,一行人马到了济州。济州的知府设了阔筵款待,席间少不得歌舞助兴,都是当地最上等的乐人。
杜谣一路上都跟着宫女们,真正弹琴赋曲的时候并不多,所以渐渐也做些丫鬟的活计,加上三皇子老缠着她,便干脆和倩儿分担起来。
此时倩儿陪着三皇子,薛尉身边倒没人侍应了,于是就跟在薛尉的席边,替他斟茶添酒。
一个西域来的乐人用黄檀杖敲着羯鼓,声声通透又不嘈杂,跟着十多名婆娑起舞的丽人,那阵势与姿态并不输于宫里。
太子喜欢这样欢喧的气氛,不知不觉喝到半醉,倾下身子对知府说:“可知我此回也带了个教坊中的乐官同行?”
知府听得惶不胜惶道:“下官不知殿下身边已有乐师,便让这些出不得台面的人献丑了。”
太子挥了挥手说:“不妨事。我倒更喜欢这热闹的羯鼓,听在耳朵里也有宿雨初晴般开怀,如今不是我父皇的开朝盛世吗,便该如此乐曲才称人心。为什么宫里那些个歌娘们的曲子,倒越唱越悲冤了呢?”
坐在上席另一边的三皇子就嘟囔道:“哪里有曲子是悲冤的。”
太子一拍案道:“那三皇弟你可知悲是什么,冤是什么?”
三皇子问得无言以对,求救似的目光就投向下面的杜谣,杜谣连忙悄悄对他摇了摇头。心中也有些着急,忍不住一边窃窃地对薛尉说:“殿下怎地要吵起来了?!”
薛尉就跟没听到似的,反而低声对她说:“我也不喜欢喝这里的酒,早知道就推说身体不适不来就好,不如我现在装病痛,你随我一起跑了如何?”
“我……”杜谣一时反应不过来。就看见薛尉果然开始抱着腹,正要嚷出点什么的时候,太子却突然大声道:“杜谣,三皇弟不是正跟着你学唱歌吗,你便在此地唱一曲,陈大人意下如何?”他最后一句话转向那正不知所措的知府陈大人。
知府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道:“下官今日能听宫里的曲乐,实在是荣幸之至。”
杜谣听了,也无暇再顾及薛尉这里,只好跪在原地问:“不知殿下要听哪首曲子。”
太子直直地望着她道:“记得有回在东宫里,你曾唱过一曲《花前》,就那首吧。”
花前。
——这样两个字就像一记响亮的巴掌摔过杜谣的脸颊,不仅疼痛还有酸楚。
她惊愕地抬起头,然而一迎上太子逼视的目光,又慌忙再低下,说道:“奴婢不记得这首曲子。”
太子冷笑道:“那难道是我记错了?”
杜谣道:“并非太子殿下记错了,只是奴婢技艺生疏,早忘了曲辞。”
太子怒冲冲地说:“我才说一曲,你就唱不出,岂非成心让我在陈大人面前失了颜面,便是这宫中教坊的名气,也要让你给毁了吧。”
“奴……”杜谣心中也一口气噎了上来,说不出话,抬眼看见堂中那个西域乐人的鼓,想了想才平定了声调说:“既然太子殿下适才说教坊中尽是悲曲,奴婢此时也不好再藏拙,只是唱一曲让各位大人听听到底它是悲,还是冤?”
不等知府回应,薛尉在她身后就拍起掌来说:“好好好。”
杜谣也不理会太子还要做什么。实则是不敢再理,生怕眼皮一抬就魂飞胆散,站立起的身子并没有太多力量,全赖一腔子气血涌着,才能承受得住。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一步步地缓缓走过去,径直对那击鼓的西域人说:“可知道《承天乐》?”
西域的乐人点了点头。
杜谣说:“便是这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