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摇娘》缉商

31、第九章 天灾

　　后来太子让宫女侍候着梳洗更衣完毕，虽说身上清爽了，可头还是隐隐作痛。连喝了几大杯茶后，胃又空虚得难受。总之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懊丧，正要出门去透透气，一踱出门槛，就看见杜谣抓着个小纸包迎面走过来。
　　杜谣也看到他从门里出来，几乎是下意识地用那只空着的手掩住嘴。这个唐突的举止反倒让太子愣了愣，沉声问道：“你怎么了？”
　　杜谣只是垂着眼睫慌慌张张地摇头，憋着一肚子的笑意就怕忍不住又要冲口而出，如今这只手不放下是无礼，放下了更是冒犯。
　　太子本来就不舒服，此时自然愈加恼火起来，厉声说道：“我看你跟着薛尉和梁韶俩人，倒是一天比一天放肆。”
　　说着就见她一屈膝又准备往地上跪，便飞快地揪住她胳膊说：“别跪了，不要以为凡事一跪就能饶过你。”
　　杜谣被他掐着胳膊硬生生地提了回来，想笑的念头这才散了个干净，把那只手放下来满含委屈地说：“那殿下要奴婢怎的？”
　　太子怒瞪着她，她手一放开，那张被藏了半天的红唇乍现出来，看在眼里竟有种欺人的美丽。太子先是呆了一下，便把目光偏到别处，然而一时的确也想不出什么责罚她的理由，如“你为什么见我就捂起嘴”这样的话，在肚子里荡漾着却始终说不出来，只好恨恨地问：“你手里这是什么？”
　　杜谣也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个纸包，知道此时不敢再造次了，于是低声回道：“药。”
　　“药，什么药？”
　　“薛公子昨夜喝多了，吩咐奴婢去城里的药铺抓了些醒酒的药来。”杜谣顺口扯道。
　　“醒酒？”
　　“是。”杜谣悄悄咽了口口水，道：“宿醉伤身，这接下来还要车马劳顿的，身子骨可一点也虚不得，若是病倒可就麻烦了。”
　　太子这才松开她，命道：“我也有些头晕，你再去抓一付来。”
　　杜谣连忙说：“奴婢多抓了两付，正好也去给殿下煎了喝吧。”
　　太子难得慈悲地点头道：“那快去。”
　　杜谣顿时一阵风地就往门里跑去了。

　　太子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古怪异常，却又说不上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后来遇到神清气爽、兜了一身晨风骑马归来的薛尉时才似乎有所醒悟。
　　薛尉问他：“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是不是喝醉了？”
　　太子郁郁地说了句：“还好。”

　　再折腾了一会儿回到驿馆的房间，见宫女已经将一碗稠褐色的药汤放在了桌上。他问：“是醒酒药？”
　　宫女回道：“是，杜姑娘说是殿下交待的，另外还有预防风寒的药材都配在了一起。”
　　太子正端起那碗，听到这话手一晃，差点就将汤汁给撒出来。
　　风寒……
　　她怎知他还染了风寒。
　　终于还是忍住。随着那浓浓的苦药下腹，记忆里那份诡异的感觉也越发地弥漫开来。

　　不过他也无所谓非要去深究此事，杜谣给他的是药，不是毒。在济州府多休息了一日，除了偶尔还有些咳嗽以外，精神已然回复了过来。
　　他也不得不暗暗感激她的细致入微。只是这感激哪怕在心中也是一闪即逝，接下来的路途根本让他无法空闲地再思考其它。
　　再往南去，就是持续的雨。接连了近十日，一日比一日下得厉害，头几天薛尉还颇有斜风细雨不须归的诗情与兴致，后来发现和“细雨”尽是一点边也沾不着了，连他都开始感到有些厌倦。
　　对太子说：“像这样马不停蹄的，成天困在车辇之中，不能玩不能看真是无聊，果然当初该我一个人逍逍遥遥地走的。”
　　太子斜睨他一眼道：“你看现在雨湿路泞，车辕陷在土里想走都走不快，再不加紧些时间，只怕到时候连江都渡不得。听先马带回来的消息，江水这几日涨势迅猛，估计南方的灾情已经不是出宫时所听到的那样。”
　　薛尉笑道：“太子殿下果然忧国忧民……”
　　太子截断他的话：“我看你也忧，忧的是女人。”
　　薛尉未置可否：“女人不也是民生？”
　　他心里的确在担忧杜谣——看着三皇子时不时便缠着她教唱，有时便也跟过去听，都是些拉七杂八的乡土歌谣，听着悦耳可爱，但偶尔又有些端庄的曲子在里面，好像横掠过一群活泼嚣闹的灰雀之中静哑的大雁，显得格外悲怆而冒失。
　　这样的曲子，薛尉竟是一首也听不懂。
　　他正这样陷入深思中，太子忽然又开口说：“薛尉，等到了下一处驿馆，我想精减些南下的随从。”
　　“什么意思？”薛尉有点愕然。
　　太子说：“这样耽误在途中不是办法，前方大多已是滂沱暴雨，接下来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随行太多反而危险。何况，此时的江南，你以为真的还有湖光山色美景良辰？”
　　薛尉明白过来，做出满脸愁容说：“太子殿下真要狠心把我抛在半途啊。”
　　太子看出他并不是真的介意，也就率直地说了：“不只是你，还有梁韶，他才是最大的麻烦。”
　　“三皇子可是你亲口允下带他出来的。”
　　“有这半个多月我看他也玩够了。”太子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是该学的都学了吗？”
　　薛尉望着太子，叹道：“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太子轻笑道：“我需要你的了解做什么，我又不会弹琴唱歌。那个杜谣，就给你和梁韶留下吧。”
　　薛尉还准备再问点什么，这时车忽然停下来，随从过来禀报说前面不到十里的地方山石坍落，堵了官道，马车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
　　太子便投给薛尉一个果不其然的眼色。
　　只是事情来得突然，俩人仍不免有些面面相觑。太子考虑了片刻对薛尉说道：“你们快回程吧。这一段官道都挨着山，土石流一旦开始滑坡便不止一处，别连回去的路都堵了。”
　　“那你呢？”
　　“我先去前面看看再说。”
　　“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了，你去看好梁韶。”太子说。
　　他不能在这样明知危险的地方来放任梁韶，免得一不小心反而落人口舌，教人捏住了把柄。
　　“薛尉，梁韶的安全暂时便托给你了，你们趁天黑之前赶回县城。我便去前面看过情况以后再来追你们，十里不算远，我很快便能回来。”太子这样简单地向他吩咐了几句。
　　哪怕是身边随行数十人，真正能信任的，也只有眼前这一个。
　　薛尉只好听从。
　　望着太子弓身走出车厢，早有人牵了备用的马匹过来，他翻身坐上，率了两名侍卫冒着雨嗒嗒嗒地策马朝前奔去。
　　其实雨声盖过了马蹄声，只有一路飞踏过的泥花高高溅起，看在眼里竟有一种别样的磅礴。
　　直到回程路上薛尉才想起，连叫他要小心的话都忘了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