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摇娘》缉商

32、第十章 人祸

　　薛尉怕的是太子路上会遇见什么不慎，却没想到自己返程还会撞上流寇。
　　当一支破空的利箭射透最先匹马腿的时候，整列车队顿时惊乱成一团，侍卫们匆忙围护住三皇子的那辆马车，薛尉提了剑冲出来，也被一名侍卫挡住道：“薛公子小心！”
　　薛尉脸色发白，紧握着剑柄还没有出手虎口就已经勒得有点疼。
　　听得后面传来金属铿锵的交战声，原来暗袭的人都已经冲了过来。这一次随行的侍卫自然都是宫中精挑出的高手，其实薛尉也是自小开始练剑，然而从未有过真正与人交手的机会。
　　他没有丝毫把握，只听得马嘶与叫嚣震天动地的响，终于还是冲上前去。
　　突袭的人有二十余人，持的兵器也竟然都是正经的刀剑，并非普通的草莽，其中有几位甚至穿着残旧的盔甲，领头的人挥动着一把锃亮的大刀吼道：“这是那狗帝的人马，给我全部都杀光！”
　　成片的杀声扑将而来。

　　所有的女眷都抱头缩在车里，不敢叫出声生怕引来了注意。杜谣紧紧把她的包袱抱在胸前，包袱之中有一样硬梆梆的东西恰好抵在心脏的地方，每次车厢重重地摇晃时她的心都跟着被那硬物戳中。
　　是裹在衣物里那卷乐谱中间的细轴。她头一回感到它竟尖锐如匕首。
　　“便是今日会被杀死吧。”这几乎是每个人此时心头涌起的绝望。除了杜谣，她惟一的念头便是——若三皇子在这里丢了性命……
　　她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这时忽然又一支箭穿透木壁，箭头刺入一位正挨在那里的宫女的手臂，那人忍不住“呀”地惨叫出声，立刻又被身边的同伴掩住嘴。
　　杜谣看着那名宫女的鲜血瞬息染红了半臂衣袖，然而除了偶尔破空的箭鸣，护卫的声音始终不曾靠近过她们。
　　这一辆车明明只与三皇子的一先一后，却好像护的、袭的都不曾真正地注意过。恐怕就是这里早已血流成河也是没有关系的。只有车里的人相互抱成一团，隐隐有低啜，大家都身不由己地颤抖着。
　　车身又是一晃，杜谣倚在角落上的琴哐一声倒了下来。吓得几个人同时惊骇地望向那里，杜谣又连忙趴过身子去把琴护住。
　　她纷纷乱乱地想着，三皇子此刻也一如她们的恐慌吗。
　　至少他不会无助。
　　所有保护他的人都围在他的身边，甚至是薛尉。
　　刀光剑影有时惊吹起窗帘的一角，如果镇定一些还可以看见外面瓢泼的大雨和飞洒的鲜血。
　　薛尉的白衣在满眼的混乱之中依然鲜明，杜谣从不知道连他都会杀人。

　　便在三皇子的车前，薛尉的剑斜刺过一名草寇的胸前，自己也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听见身后又传来声音，忙回头本能地便举剑来挡。
　　三皇子在车中大声说：“快点，快点把他们都杀了！”
　　薛尉这时连苦笑的劲都没了。对方的来路并不寻常，而且对此处的地势显然相当熟悉，这样的情况下，便是想着如何带着三皇子逃出去都成了问题。
　　忽然一道清弦之声划过天际，像是阵阵惊雷之后断然的一线闪电从云端直刺下来，是无论什么也阻挡不了的。
　　随着琴声破起，有人高声在唱——
　　“愁雨困些，风抄四野。将士还乡，山复水些。”

　　领头的那名草寇顿时怔住，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调向那辆几乎被忽略的车辇，琴声歌声便是出自那里……
　　首领突然跪倒在地：“是陛下，是陛下呵……”语调竟是凄怆莫名。
　　三皇子车前的一名侍卫见此情形便飞快地把三皇子从里面拖出来，对薛尉道：“薛公子带殿下快跑！”
　　说毕也翻身上马。
　　薛尉一刻也不迟疑，趁着三皇子还未反应过来便摧马冲破了前面几个人，朝着前面狂奔而去。有两名机警过人的护卫也紧随其后，剩余的兵士也在敌人被歌声恍惚这一瞬时反杀了过来。

　　杜谣唱完，车中已是鸦雀无声。几名面如死灰的宫女此时与其说是沉醉，不如说是彻底的绝望。果然不消片刻，车门便被一刀劈作两半，一张暴烈如饿狼般的面孔出现，众人再也止不住地往后退缩着，尖叫了起来。
　　“山石，山石落下来了……”不知是谁陡然大喊了一声。刚掀砍了车门的首领也禁不住抬头一望，果然轰隆隆的万千碎石由边上的山顶卷卷滑下，车前的马匹长嘶起来开始用力想往前奔，然而车辕早就深陷在泥泞之中，挣脱不动。
　　杜谣听着那窗外的轰鸣声，竟忽然有了一种解脱般的快乐。难以自抑地噙起笑意，正要侧头往窗子望去，然而眼前银光一闪，便失去了知觉。

　　薛尉等人冲出了几里路，见未再有人追赶上来才稍稍慢下马来。
　　三皇子到现在仍还有些惊魂未定，在鞍上不住地大叫道：“我要回宫，快带我回宫！”
　　薛尉忧心忡忡地身后的侍卫说：“不知他们如何了。”
　　侍卫连忙应道：“只要殿下安全，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但是……”薛尉说到一半闭上嘴。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在这样的时候，纵然是贵如尚书之子的自己的性命，也是无关紧要的。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替别人提心吊胆。
　　但是适才唱歌的人分明是杜谣，她就真的那么不怕死吗？！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怕她死。
　　那首歌他从来没有听过，然而却比他听过的一万首曲子都来的真实来的悲凉，明明是激昂高亢的声线，却又像坠着万钧的大石，每一句都敲得人心碎。
　　“原来这般，就算绝响。”薛尉暗想。胸膛比被刺了一剑还痛。
　　只是坐在他身前的三皇子却全然不知旁人的感受，兀自还在叫嚷个没完：“快去救倩儿，快去救谣儿，我要回宫找父皇……”
　　“我要让父皇把这些人都杀个一干二净！”后面这一句，忽然换了口吻，竟说得残狠且坚定，全然不似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年。
　　薛尉只得安慰道：“等到了县城，让县令大人重新置些人马，才好保护殿下回京城。”
　　“那倩儿和谣儿呢？”
　　“他们会没事的，后面侍卫一定会把她们带回来的。”哪怕再不存希望，恐怕也只能这样说了。
　　“那大皇兄呢？”
　　这一问让薛尉又是一呆。眼看天色将晚，尤其是雨天，夜来得更早，已是约定回到县城聚合的时辰了。
　　然而现在却死伤离散惨不忍睹。在这样明显是有备而来的突袭之下，只带着两名随从的太子是否也如他们，能够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