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摇娘》缉商

39、第十七章 归来

　　后来杜谣才知道，这名女子竟然就是官道上遇见的少年。
　　名叫叶襄，父亲是冀州的大药材商，这次随着商队女扮男装往江南去，却没想到遇上了他们。
　　叶襄向杜谣赔过礼后便悄悄与她说：“若不是看在我家有现成的伤药份上，恐怕我这条小命就已经死在梁公子手下了。”
　　杜谣惊问：“怎么会？”
　　那时太子已经离开，叶襄说道：“杜姑娘昏迷之后，他就把我鞭子扯走，还伤了我的马，啊，连我的腿也跌得肿了。”说着就扯了裙角想伸腿过来给杜谣看。
　　杜谣连忙按着她的手道：“真是为难小姐了。”
　　叶襄又是轻松一笑：“倒也算扯平了。不过，却想不到你是他的丫鬟，也难怪他先前对你那么狠心。”
　　杜谣点了点头：“公子是好人。”她说时语调虽然平静，然而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困黯了下来。

　　想起他于马前的那句幽冷的“她可配么”，想起他之前给她的决然的承诺。喉间已是苦涩难咽。
　　叶襄依然兴致勃勃地在问：“杜姑娘多大了？”
　　“十六。”
　　叶襄蓦然瞪圆了眼睛诧异地直望过来，好像这时方才开始打量她一般地说：“竟然比我还小两岁呢。”
　　杜谣更加忍不住地苦笑。
　　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低声说道：“做人奴婢的，早该出老了。”
　　再加上这几日的风雨摧残，手指碰处都是干涩的感觉，昔日的光鲜恐怕早就不知去向，连镜子都不敢过去望一眼。
　　叶襄倒也不语，显然是对自己的容貌自负得很。杜谣看着她，忽然想起了薛尉，他们的身上都宛若凝着一层冰清玉洁的天真，不惹一丝尘埃。
　　只是叶襄看来又比薛尉要多出几分千金大小姐似的娇蛮脾气。
　　“大小姐这样千里迢迢的到江南，不觉得辛苦么？”她问叶襄。
　　叶襄摇头说：“不辛苦，好不容易我爹才同意的呢，要不是路上暴雨，应该更加有意思。”
　　杜谣想到这样的话与薛尉几乎如出一辙，不由又轻笑起来。
　　但其实她们二人并没有太多的话可讲。
　　叶襄似乎还有些心不在焉，又过问了些杜谣的伤势后便嘟哝道：“也不知梁公子做什么去了。”
　　杜谣也沉默下来。
　　叶襄说：“我去看看，别让我那几位同伴又得罪了。”
　　说着就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其实太子早已经离开客栈。他管商队里的人借了匹马，先到了县府衙中，才知道薛尉与三皇子都平安无事，此刻还留在驿馆中等他。
　　“薛公子带着人去附近查探了好几次，都没有太子殿下的下落，又不知那些流寇藏身的地点和兵力，所以也不敢妄动。未能及时营救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命。”县令胆颤心惊地趴在地上说。
　　太子也无心去问他的罪，就疾奔城后的驿馆去了。
　　当他与薛尉再相见时，惊喜之外甚至还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有无数想问的话却半天都说不话来。当时只是想，所幸遇到那些商人，才好换出这身相对体面的衣裳。若让薛尉看到自己衰破狼狈的模样，不知还认不认得出。
　　想想倒又觉得有趣。
　　在薛尉屋中，太子正将自己的遭遇说给他听，未及说到一半时，忽然听到隔壁传来茶碗摔裂的声音，薛尉苦笑说：“三皇子又吵闹了。”
　　二人急忙跑出来看。
　　只见三皇子像是才起床的模样，伺候他起身的宫女已被顺手抄过的茶杯丢了个正着，额上沁出血花也不敢作声。
　　然而三皇子一看到太子便连鞋也不穿扑了过来喊道：“大皇兄大皇兄……大皇兄你终于回来了……”
　　太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没让他往自己身上挨，沉颜问道：“你在做什么？”
　　三皇子红着眼眶说：“大皇兄，倩儿在哪里？”
　　倩儿？
　　太子莫名其妙地一瞪薛尉，薛尉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太子便回头对三皇子斥道：“不要无礼取闹，我还有正事要做。你若不要人伺候就自己来更衣梳洗！”
　　三皇子被他训得脸一白，嗫嚅地应了声“是”，转身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又跳回床上，屁股朝外，拿被子一掀将整个头都捂上。

　　太子转出房门后问薛尉：“倩儿呢？”
　　薛尉叹气说：“几个宫女困在车里，又碰上山石砸下来，死了三名，倩儿压断了腿，所幸救回来的及时，还不至伤了性命。”
　　“现在人在何处？”
　　“就在后面的厢房里，太子打算怎么办？”
　　太子略一思索便说：“也回不得宫了，给她些银两，就让她留在这里吧。”
　　“我也正是这样想。”薛尉笑道：“可不是你们皇宫里的人，也不敢随意安置，总算是你安然无恙回来，不然我就在此地自刎以谢天下好了。”
　　太子也跟着他笑起来，说：“你是等我回来才说的这番风凉话吧。”
　　薛尉看他已没有了见到三皇子时的气恼，就又急切地问道：“你刚才说到杜姑娘，她现在如何了？”
　　太子脸上顿时僵住。颇有些不自在地说：“她也受了些伤，在客栈里养着。”
　　薛尉听了立刻握拳道：“受伤？莫不是被那些贼人打的？她的一曲《还乡》救了我与三皇子一命，那些人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还乡？”
　　太子只觉得这两个字甚为耳熟。
　　“那天危急之时，是杜姑娘的一曲《还乡》让那帮贼人分了心，我与三皇子方能趁乱逃出来。”薛尉告诉他。
　　太子这才忆起在柴房中那首领与杜谣的对话，醒悟道：“原来如此，看来此次她的功劳不小。”
　　“正是，殿下你可不要再为难她。”薛尉顺势求情。
　　太子顿时哼了一声：“我供她都来不及，怎敢为难她。”
　　“咦？”
　　太子自觉失言，连忙又端正了神色道：“今日我还有正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
　　“昨天遇到个商队，正巧也往江南去送药材，我想不如私服与他们一同去。所以，还是和过去说过的一样，再让县府这里加派些人手，薛尉你先护送三皇子回宫如何？”
　　“遭此大劫，殿下你还要继续南行？”薛尉大吃一惊。
　　太子倒是不以为意地点头：“这里不过是才开始，真正的灾情恐怕比此处还要严重得多吧。”
　　“可是，这一路的危险……”
　　“所以我才说随着商队一起，这样也无人知道我是太子，反而安全。”
　　薛尉见他神色坚定，知道是已下过了决心的，也只好同意下来。
　　太子便笑道：“等杜谣伤好，你们便可以回程了。”
　　薛尉纳闷道：“殿下为何不带她一起回来？”
　　“她受的是脚伤，行动还有些不便。”
　　“那派人去将她接回吧。”
　　“不用了！”太子断然拒绝，看薛尉有些怔忡的神情，才知语气重了，又说：“那商队中有些极好的药材，与她疗伤不错。”
　　“那也好。”
　　说到这时，太子也开始担心起独自留在客栈里的杜谣，忽然说：“我刚才倒忘了交待她要隐瞒我的身份，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差错。”
　　薛尉也说：“那我也去。”
　　但立刻被太子的目光给瞪得收回正要迈出去的脚步，只得摸摸鼻子讪笑道：“梁公子你突然在此地遇到个故人，也在情理之中嘛。”
　　“不在情理！”太子懒得与他再多争辩。
　　这时突然望到薛尉房中角落上竖着一件物什，极为眼熟，便指着问：“那是什么？”
　　“杜姑娘的琴。”薛尉说：“埋在乱石堆中，昨日我带着人去才挖了出来。”
　　太子呆了一呆，才沉声道：“你还真是费心了。”
　　薛尉也当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仍旧继续说：“还有她的包袱，也在这里。”
　　“哦？”太子挑了挑眉，说：“拿来，我替她带过去。”
　　薛尉又吓一跳，恨不得怪叫出声：“殿下你什么时候连这种跑腿的活计都肯做了？”
　　“不然呢？”太子斜睨他道：“难不成你让我去买一套衣裳给她换洗？”
　　他抓过薛尉递给他的那个小包袱，手指硌着其中仿佛有个硬物，却也没有再多问下去，只是来不及地想回到客栈中。
　　再对薛尉匆匆地吩咐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薛尉望着他有些奋不顾身要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不过三日，是否该对他刮目相看。然而就算刮目，也仿佛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同了……
　　这时便更想看一看杜谣，看她是否，也有所不同。也有别于往昔。
　　他和太子说了半上午的话，可是对他而言这焦急惶恐度日如年的三日，对太子与杜谣而言，又是用怎样的心情才度过的。这些他们，竟只字也未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