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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八章 踏摇娘 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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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太子牵马往马厩走,到半中间就遇见叶襄正在责骂早上借他马匹的那名镖师。
叶襄也一眼也看到他,才换了松下一口气的笑脸对他说:“梁公子可算回来了,我找你好久。”
太子面无表情地绕过她,一边说:“你的马毫发无伤。”
叶襄说:“我可不是在找我的马。”
那名镖师连忙过来帮着他将马拴好,太子也低声道了谢。
叶襄颇有些无趣,就在他身后大声说:“喂,就算我伤了你的丫鬟,但无论如何也是帮你救你多一些,你说如何就是如何,现在可不要太过分!”
太子并不理会她的发作,依然从容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匝银票,说道:“我要买下你那三车的药材。”
叶襄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问:“你从哪里拿来的这么多钱?”她记得昨日他还身无分文的。
“钱庄。”太子草草地丢下两个字。
“可是你为什么要买我的药?”叶襄不解地追问。
太子兀自向前边走边说:“下午我再与你详谈,至于开价,你最好趁现在好好想想。”
叶襄眉头一拧,又冲上前来伸出胳膊拦住他,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太子阔步往前的双脚被她硬生生地挡下,心中已是不耐,便一掌挥开她:“你从小出生商家,便是认钱不认人的道理都没有学会吗?”
叶襄被他驳得无语,也只好眼睁睁地望着他离开。
然而她从小到大都未曾受过这样的轻慢,有一种想怒又无从发泄的难堪,于是重重地将脚前一粒石子踢飞出去。却未及围墙的地方,就落入尘土,也是悄无声息的。
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挫败。
太子走到杜谣门前才想起早上吵过的一架,也觉得自己当时似乎说得有些重,不知杜谣心里会如何想。于是在外面定了定神才推门。
进屋就见杜谣正抱着那只伤脚试着从床上下来。还没落地就被他一声冷喝吓得缩了回去——
“你要做什么?”
她抬眼看是他,便急切地问:“殿下可是去找薛公子他们了?”
“你怎么知道?”太子见她神色如此,倒宽了心。
“先前叶小姐四处找殿下,奴婢便猜测殿下一定是去驿馆那边了,他们都还安好么?”
“你问的若是薛尉和梁韶,他俩倒是平安得很。至于其他人,就不必再问了。”太子说着把手里包袱交给她。
这样的东西霎时让杜谣把先前许多的疑问都抛诸脑后,剩下的便是几分喜出望外的感动,将包袱抱在胸前,不禁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怎么会,不是已经落在车上,怎么会……”
太子不冷不热地说:“这可是薛尉不辞辛苦回头帮你挖出来的。”
杜谣听了又蓦然抬头说:“这么说来,我的琴……”
“嗯,在驿馆里。”
他的话音才落,杜谣已经蹭地从床上跃了下来,忘情地抓住他衣袖道:“真的么,连琴也找回来了么?”
太子望着她朝自己半仰起的脸庞,几乎是瞬间便晶莹起来的双眸,他们正是这样对望着的,然而她眼眶中的泪光太强烈,太剔透,于是望下去只觉得一场空,里面找不到丝毫自己的影子。
于是冷笑道:“这些东西你丢了,这几日也没听你提过半句,倒是一听说找回来,又激动成这样。”
“我……”杜谣被他说得脸上一阵困窘,才发觉自己逾了分寸,讪讪地收回手,撇开头道:“若真是丢了,提它又有何用。本以为自己此番连命也要丢了的,谁知道全都侥幸捡了回来,原来有些东西,果真是想丢也丢不掉的。”
“什么意思?”
太子只觉得那话中仿佛又有些与先前的喜悦截然不同的隐隐失落,却听得不甚清晰。
杜谣一只手无意识地绞着身上那身粗衣布裙,说:“没有琴的时候,倒像是殿下身边的平常侍婢。如今琴和乐都回来,又成了宫里教坊的乐官了。”
太子听得面容一动,问:“怎么,难道不想当乐官?”
杜谣也不看他,径自苦笑道:“殿下真是说笑,奴婢的身分可是由奴婢自己想和不想来的么?”
“你若真要做侍婢……”
太子说到一半,又被杜谣有意无意地低语打断,说道:“也不知奴婢教三皇子殿下唱的歌,这些天他可忘了。”
“你教他什么歌?”
“《踏摇娘》。”
“那是什么?”
杜谣解开包袱,拿出夹在衣裙间的一卷丝帛,太子看到那中央的木轴,这才恍悟先前摸到的硬物便是这个。于是更添几分好奇,凑近了些来看。
杜谣将它摊开,一直摊出后半部的《踏摇娘》给他。
“踏摇犹苦,往年鹤郎,若昔若昔早不识。”她口中浅吟出声。
“殿下还记得前日山寨中那首领所说的亡国之音么?”杜谣缓缓道:“不是那曲《还乡》,而是这首《踏摇娘》。”
“你教梁韶唱的就是这首曲子?”太子审视那卷册中的字迹,一个字一个字地望过去,良久之后才握着拳,哑声问道。
“是。”
太子一把揪起她的衣襟,双眸赤红:“你恨的人不过是仁贵妃,为何要唱的却是亡国之曲。”
“奴婢只是个卑微的乐官,除了曲乐便什么也不懂不会,手无缚鸡之力,人也愚笨无知。能做到的,恐怕也只有这样了。何况亡国之音不过是个流传,若真是明君,国又如何会亡……”
“够了,既已承认又何必再解释。你可知这是什么样的罪名?”
“奴婢的心三年前便已死了,如今这个人,也只求能苟活到成全了父亲和师父的心愿为止。”
太子望着她倔犟而又苍白的脸,咬牙道:“成全他们的心愿?若我不想成全你的心愿,不让你死呢?”
杜谣将心一横,说道:“殿下是堂堂的一国太子,将来的国君,到时普天下臣民的性命也都在殿下手中,奴婢在殿下眼中不过蝼蚁,要生则生,要死则死,哪怕要奴婢生不如死,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好个生不如死!”
太子重重地一甩手,将她摔回地上。
他背过身子闭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又说道:“若不是早上承诺过你的话,此时已经可以杀了你。”
杜谣翻身起来跪道:“殿下若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之前的承诺,只当没有说过便是,奴婢并没有当真。”
“那你倒说说看,我说的哪句话,你是当了真的?”
杜谣埋着头,没有再说话。
一直跪到太子终于愤然离开,心才慢慢落回原处,原处本是荒茫的灰堆,落下时仿佛溅起尘沙无数,又将心上蒙了一层厚厚的垢。任是时光也冲刷不尽。
不知过了多久,叶襄探头探脑地走进来,问道:“咦,你为什么跪在这里,你家公子又欺负你了?”
杜谣沉默地摇了摇头。
叶襄也同情地说:“我看你还真是命苦,跟了个那样凶蛮不讲理的主子。”
“再苦也是命。”
杜谣冷声说。却又不知是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