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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十九章 临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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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杜谣的脚已经基本无碍。
然而太子自昨天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出现过。于是她窝在房中彻夜辗转,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像断不开的琴弦,偶然听着是悠扬,听得久了,便是烦扰。
这样一场雨,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上午杜谣便找太子问他接下来的行程。或许难免又是一场吵闹,如此一想,步履已不由得沉重了许多。
走到门前,却听到屋里传出叶襄的声音——
“梁公子已经决定明日一早出发了么,那些镖师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嗯。”太子应道。
“你说一个人和我们走,那杜姑娘怎么办?”
“我自有安排。”
“她真的不去?”
“不必去了,否则这一路等她养伤的时间都不知要耽误多久。”
“怪人。”叶襄小声地嘟嚷了句,又说:“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了,便连我出门都不必带些丫鬟婢女的,你一个大男人带着她,到底是她伺候你呢还是你保护她,即便我无意打伤她,也是轻伤,何必专程守在这里看护,果真是比我还娇贵,怎地这样婆婆妈妈……”
太子顿时拍案道:“放肆!”
里面便没了声息。想来连叶襄也被震得不敢再说下去。
杜谣也早听得心虚脚软,连自己是怎样回到房中的都无意识。
只有那句“放肆”犹在耳边嘭嘭作响,仿佛有许久未曾听他这样的说话,连他昔日霸道跋扈时的神情都几乎要忘记了。剩在记忆里的只有他时常满目灼热的怒火,烈烈的烧着,又在陡然间被暴雨浇熄,留下沉暗枯槁的一片黑烬。
真正放肆的人是她才对。
没隔多久,太子果然来找她,那时杜谣已然装束齐整,连包袱都捆扎好,端端正正地摆在榻中间。
不等太子开口,她便抢先道:“奴婢是不是该回去照顾三皇子殿下了。”
太子点头:“伤势好了是该回去了,与他们车马跟随着,这一路也不需再劳行。”
“劳不劳行都是奴婢的本分,放着奴婢在此地养伤才教人闲话,殿下又何必在意。”
“你听到了?”太子转目望她。
杜谣也不否认。空气骤然间僵硬了起来,仿若透明而坚牢的桎棝,有些欲言又止的话吐不出冲不破,只好各自呆呆地站在原本的位置,寸步不能离。
“这趟出巡,我不能就这样在中途无功而返。”太子终于说。
杜谣也附应着:“殿下和叶家的商队走,声势小些反倒安全得多,也是好事。”
“你明白就好。”
听到这话,杜谣又看一眼太子,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来,此刻便连顶撞他的心思,都没有了。
后来她回到驿馆中看到琴,只觉得更加索然,对她来说这是失而复得的至宝,重新抱进怀中时明明应该喜极而泣的,偏偏就是有种失落——那一根根栓在琴上的丝弦如细网,密密匝匝地向她撒了下来。
薛尉见她满脸的神思不定,奇怪地问:“怎么,不高兴吗?”
她才抿然又笑:“怎么会,真是辛苦薛公子了,为这样一把旧琴费了许多周章。”
薛尉也释然笑道:“总觉得只要琴在,杜姑娘就一定会回来的。”
杜谣心中更觉一酸,然而微笑还是挂在脸上,放不下来。
太子坐在边上听了这句忽然一蹙眉,眼神冽冽地投向她手中的琴,说:“这琴看上去平凡无奇,到底有什么珍贵之处?”
“这是父亲留下的琴,它的珍贵不在于琴,在于弹琴的人。”杜谣答他。
太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视线仍旧绕着那琴转了几圈,便连薛尉也发觉他的神情有些怪异,忙岔道:“殿下你明日的行装可让人收拾好了?”
“不急。”太子收回目光,说:“我今晚就在这里歇息,明日一早才去会他们。”
明日一早,他就要南下。
明日一早,她便要回京。
他有了新的同行,而她,要回的还是那座皇宫。
令娘曾说:“谣儿,你可要珍惜,别错过了好时机。”
她握住了这时机,握了满手,直到现在却不知道是否已经太多,沉甸甸的装不下。
杜谣心中想着这些事这些话,手里一件件地理着三皇子的衣物——她的回来,总算安抚了些三皇子的吵闹,缠着她说了整晚山寨的事。“总有一日,我要杀光他们!”末了,他还是狠厉地说。
“他们自会有报应的,殿下何必为这些莽贼操心。”杜谣宽慰道。她并没有告诉他那些都是前朝的余将残兵。
“大皇兄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那是自然。”杜谣连忙附和。三皇子这才肯安稳躺下就寝。
但不一会儿又睁开燦燦的双眼说:“昨天趁着薛尉不在,我弹了琴。”
杜谣手一抖,衣服都差点落了地。
三皇子躺在床上,看不见她,只是自顾得意地说:“你教我唱的曲子,其实我也能弹出三分的。”
杜谣顿时跑到床前跪下道:“娘娘已经明令过殿下不准碰琴,如今殿下这样任性妄为,若让娘娘知道了,奴婢便是……”
“我只告诉你一人。”
“可是……”
“好了好了,你放心吧,我保证母妃她不会知道此事。”三皇子翻了个身子,将脸往里侧,一边说:“你又不是师父,我不会再连累你的。”
一句话说得杜谣益发的心慌意乱,这时门外却又传来轻叩,有宫女在外面低声道:“杜姑娘,太子殿下宣你到后园中弹琴。”
她本以为太子与薛尉会一同在的,不料花亭间只有太子。深夜料峭,骤雨之后的庭园却残花满蹊浓香四溢,太子独自坐在那里饮酒,倒显得清疏许多。
陪她一同过来的小厮将琴案搭好后便走开,杜谣才问:“殿下为何突然想听琴?”
“突然有了兴致。”
又是那样高高在上的语调,一如刚离宫时的他对她。杜谣只得吸了口气问:“殿下想听哪曲?”
“《花前》。”短短两个字。
却也并不出杜谣的意料。
“奴婢说过,早已忘……”
“栖那死的那天,你奏过的曲子,到如今你连他人还没忘,为何曲子倒先忘了,这样的你,也配在教坊中当乐官?”太子的声音中含着一抹冷笑,然而她看他的脸,却又平板无波,双眸在这浑然漆黑的夜里更是墨一样的深,无法望穿。
“殿下明晨便要启程,为何偏要在此时为难奴婢。”
“正因为明日要走,所以怕你回宫时忘了规矩,不是人人都可忍让得了你。我也不是薛尉,可以由得你想弹就弹,不想时就编个理由来欺瞒。”
“奴婢这段时日已不曾再对殿下有任何欺瞒。”杜谣忽地扬起脸来申辩。
太子敛眉看她一眼,指着琴说:“既然如此,那就弹吧。”
“花未开,已所思。及见花开抖罗衣。情浓与薄尚有期,不择今日更何时。花事未到香已尽,魂断中宵知不知。”
时隔三年,只在梦中弹奏过。此时真真切切由指下吟糅而出时,已然不再有心如刀绞的痛,有的只是当年栖那恍惚的面容,沉默无言地望着她,将手中为她而写的新辞冷冷地丢向远方。
仿若将她心中乍开的花朵,也抛入了尘土。
太子沉沉的声音一如掀土而起:“琴声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无趣,这样的琴,奏来何用!”
他站起身,朝亭外喝道:“来人。”
守在外的小厮匆匆地奔进来,听得太子断然吩咐:“将琴拿去伙膳房中给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