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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之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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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十四
宫中有一高阁,是京城内最高的建筑,阁中挂有历代功臣的画像,但因罕有人至,虽不是残垣败草的荒废之地,也是颇为清冷。
尤其夜半,万籁俱寂之时,夜风拂过翘角,飞檐下挂着的铜铃迎风而动,闷哑的叮咚之声和着呜呜作响的朔风,再加上张牙舞爪的幽暗建筑剪影,怎么看都像是会遇到鬼的阴冷之地。
此刻,听着耳边自带铜铃伴奏的冷风呜咽,以及时不时传来的清脆落子之声,无梦生凭栏而立,将京城夜景尽收眼底。
从这个高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京城全貌,更能将为数不多他所知道的地方认出来,而告诉他这些的人,就是年后带他出门一日游的当朝太子——鷇音子。
早晨刚下过雨,空气湿润而清新,但无梦生无端觉得这空气中隐隐含着一股躁动的不安,像是有什么正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山雨欲来。
无梦生皱着眉,习惯性地捋着白羽扇的羽毛,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一个沉静的声音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七日。”无梦生回身,对问话的贤皇行了礼。
是了,自那日一别也已七日,他被最光阴和北狗送入宫中后,便一直跟随在城主身侧,夜晚,贤皇会来与城主下棋聊天,他就在一旁自己找点事儿做,时日一久,便也不那么生分了。
看来今天的棋局胜负已分,而城主并无动静,输赢已是显而易见。
可赢棋之人并不见半点喜悦,只是和无梦生一样,凝眉望向远方地平线,然后喃喃念到,“七日啊。”
七日了,鷇音子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贤皇也并未对外公布任何消息,只是将无梦生藏在这里,如今,竟是连时间也不记得了么?
“陛下不担心么?”
闻言,贤皇并不直接回答他,只依旧平静地道,“愿意的话,叫朕父皇也可。”
无梦生一愣,这话里的意思自是听得明白,不由得面上一红,目光低垂,正自犹豫,就听那边城主先开了口。
“你这是欺负晚辈。”
“何来之有?”
“我不看都知道,无梦生肯定被你欺负得脸都红了。”
赶在贤皇确认他是不是脸红之前,无梦生不管三七二十一,撩起衣摆跪地,拜了一礼,清清楚楚地道——
“父皇。”
贤皇俯下身将他扶起,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饶有兴趣地看向屋内还在研究棋局的城主,“我这可算是欺负?”
城主冷哼了一声,表示并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
贤皇便也就饶了他,继续跟无梦生道,“你不好奇么,为何我明知你是男儿身,还允你入宫。”
这问题无梦生并不是没想过,但彼时第一次进宫该是因为形势所逼,将计就计,但这第二次,又是为何呢?
“儿臣不知。”
贤皇转身望向京城边际的城墙,“身为当朝唯一太子,鷇音子自小到大却从未求过朕任何事情,唯独为你。”
无梦生似乎没明白这话里是何意,但听贤皇续道,“他说将你放在宫外必不安全。”
所以便求贤皇将他护在宫中?
“那他呢?不知父皇可知晓,鷇、太子此刻身在何处?”
将无梦生眼中焦虑尽收眼底,贤皇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稍作安抚,肯定地回道,“他会回来。”
语中尽是长者稳若泰山般的镇定沉着,看不出丝毫心绪不宁。也是,若是无此修为,方才如何能将棋技并不算差的城主杀得个片甲不留。
无梦生喘了口气,静了静思绪,这才仰首望着贤皇道,“请谅儿臣唐突,不知可否一问,父皇是真的调兵遣将出关迎战了吗?”
幽暗月光之下,贤皇仿佛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起了无梦生——虽是几日忧虑已失了先前长公主之处一见的淡定从容,甚至消瘦了些许,看起来更有些单薄,但这并不妨碍那一双明澈的暗红眸子里闪烁出摄人心魄的睿智神彩。
贤皇了然一笑。
让无梦生坐镇太子妃之位,绝不是添了个花瓶摆设那么简单,也难怪鷇音子对他青睐有加。
“君无戏言,”贤皇顿了顿,又道,“兵不厌诈。”
看似无关的两半句话合在一块,却是别有深意。
无梦生心如明镜,又接着问,“那父皇可是在等待时机?”
“朕在等,一个人。”
贤皇说罢,深邃的目光遥望着天地相接的一处,那里刚蒙蒙亮,金辉只是稍稍融入晦暗的夜空,然后一缕金线,像是在夜幕上撕开一道耀着金光的伤口,流淌着金黄色的血液。
蓦地,战鼓雷动,隐隐约约飘忽而来听不真切,而远方城墙之上,燃起的烽烟直窜而起,相继点燃的烽火更是连窜成一条长龙,狰狞地盘踞在京城边缘。
紧接着,阁楼之下已是听见短兵相接之声,如此兵临城下,就是再怎样行军神速,也是绝无可能的,更何况城墙未破,除非——
无梦生猛然抬头,身侧一席白衣踏着阁楼翘角扶摇直上,缓带轻飘,宛若谪仙翩翩而来,轻盈落在阁顶,随即,铮然一声琴响,音透四野八方,威彻天地。
本来在屋内专心研棋的城主闻声,疾疾跑了过来,一路还踢翻了几只花瓶也不管不顾,直冲到栏杆边向下张望着,“总算开始了,不枉我帮他捎来阵法,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操演。”
无梦生愕然,回首却见贤皇嘴角噙笑,已然成竹在胸一般。
幽暗的地下密室,石壁上仅有一只火把,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滴水之声在厚重石壁的激荡之下显得更加迷离而不真实,这种沉闷潮湿的缺氧之感,加之不闻他声的绝对寂静,鷇音子更加肯定,自己应该是被关在了某条河床之下的天然溶洞里,只不过,双手被从天顶而下的铁链吊着,双脚也被铐牢在地,且他又身中散功的毒,别说脱出困境,如今看过去,若不是他胸口微弱起伏尚有一口气在,根本就与死人无异。
三天来滴米未进,鷇音子知道计划应是到了关键时刻,元史成败与否尽在此一战,所以以元史的考量,多则一天,少则数个时辰,总之能让他撑到结果出来之时便可,饿不死就成。
啧,真不近人情。
鷇音子在心里吐槽一句,叹了口气,虽然本来按照计划被绑进来的时候,鷇音子也并未指望着元史会善待战俘,但这般被饿着,滋味实在不好受。
把以前吃过的山珍海味统统赶出脑海,鷇音子咬了咬嘴唇,干涸的唇瓣翘着皮还裂着口,粗剌的触感带着点疼,刺激得他更清醒了些。
难得一丝流风拂过鼻尖,耳边隐约听到极轻的脚步声,鷇音子抬了抬眼,看到一个被火把光亮拉长的暗影,越来越近。
最后,暗影的主人在鷇音子面前停住,沉默地看着他。
鷇音子挑唇,对那人挤出个极为虚弱的笑——
“你终于来了,鷇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