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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之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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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十七
天光渐明,金辉轻洒在皇宫城楼之上,也渐渐照亮了城下兵荒马乱后的残场。
众人见阁楼上竟是无梦生披着贤皇的外袍,而贤皇只是身着里面白色的直裾扶住旁侧的无梦生,一众人群中,贤皇的目光却直直盯在一黑衣人身上。
国相被盯得有些不耐,伸手一掀,将黑衣扯下随手扔了,露出里面白锦蓝莲纹的常服,右手却依旧稳稳地持着剑,丝毫不退缩地迎上了贤皇锐利凛然的目光。
阁楼尖顶之上,衬着东起的旭日,白衣之人只手稳稳扶琴而立,衣袂当风烈烈而动,虽先前是对着阁下喊话,可却并未见他低头俯视,仿佛对话之人并不值得他弯动脖颈看一上眼。
元史天宰冷哼了一声,“败是败了,不过想必前副相应是会不吝相告些细节?我很好奇,你是何时察觉的?何况从十数年前起,你已不在京中,甚至绝迹江湖。”
太师缓缓开口,说出的话极是慢条斯理,却隐然透着些冰寒,“你可以布一个长达十数年的局,我为何不可以用十数年解一个局?从鷇音入宫,我便知晓这其中必有蹊跷,只是彼时为了太子成长,无奈之下择了下策。”
这话说得平平淡淡,无悔无怨,但贤皇却闻之一愣,因为这个固执择了下策之人并不是太师,分明是他贤皇自己。
彼时贤皇觉得鷇音子无母也无手足,如此成长实为孤单,且自己又不打算再纳妃续弦,适时秦假仙寻了个孤儿来,聪明伶俐,且竟和太子长得几分相似,便自作主张留下来作了太子伴读和替身,这就是后来的鷇音。
当时身兼副相的太师曾对此事极力反对,多次觐见劝阻,尤其对鷇音样貌酷似鷇音子这点大感不安,但当贤皇执意而为之后,他竟是也就这般妥协了。
数年后,太师执意离京,贤皇不是没想过其中缘由,但似乎都不成立,直到此刻,他方才明白,太师竟是完全以一人之力,挽救了他一时固执险些铸下的大错。
“你暗中合纵连横,我便暗中游说拆解,不然如今,逼宫之势恐怕并非是如此寒酸,我说的对么,天宰?所以当你杀害斥候,遣死士假冒之进京送战报之时,我便故意放了你一码。”
“呵,”元史天宰的嘴脸微微扭曲,“我本以为与我对弈的是贤皇,没想到竟是你。”
“斥候送来的战报是假,因为你并无兵力对苦境合围,只是给宫中造成合围假象,让贤皇举兵外调驰援,这个外调的行军时间并不用太长,只要他们离京达到无法一日之内赶回救驾的距离,这一日之机便足够你谋反。紧接着,依照你的计划,太子被你所擒,一个成败皆可一用的筹码到手,虽然兵力短缺,却给了你足够的信心,你就会毫无顾忌,倾巢而出,背水一战了。”
“呵呵,不错,将计就计请君入瓮,你下得一手好棋,如今你确实将佯装远调的兵力如数调回,但太子却是在我手里,所以你千算万算,还是败了,太师。”天宰得意的目光瞟向阁楼内的贤皇,却见后者依旧只是定定看着他身边的国相。
太师却并不显慌张,转而慢条斯理地道,“我想,鷇音大概并不在这里。”
“不错。”
“他是你的一颗棋子,你计划中未来的傀儡天子,但这所有局中,鷇音是你最大的变数,如何掌握这个变数,才是关键。”
淡然的语调却有着十足的威慑力,竟是让元史天宰开始隐约显出了慌乱之态,但见太师一甩衣袖——
“此赌,我未必会败。”
天宰一阵讥笑,“你居然敢把宝压在对手的间谍身上,我该说你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以如今之势,败,我损失一个好徒儿,胜,则是你满盘皆输丢了性命,相比于你暗中蠢动作一颗苦境随时都会爆发的毒瘤,这买卖实在是再划算不过了。”
“呵呵,你竟然以太子之命作赌,你的主子听到了怕是会伤心啊。”
再明显不过的挑拨离间,只是太师混不在意。
“天宰,我何时做过无把握之事?我说过,此赌,我未必会败,此刻我不妨再换个说法,此赌,赢家只能是——
“我。”
话落,两个元史的小卒几乎同时被踹到了天宰面前,还未及出声便当场毙命。
踹他们的是一匹枣红高头大马,马上两个人,长得分外相像,很难相信这二人竟然不是一对双胞胎。
鷇音翻身下马,将马背上的鷇音子小心扶下来。
同时,被贤皇扶住的无梦生很明显往前一冲,像是焦急地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而另一边,谬思童往天宰面前一挡护主,冲鷇音吼道,“鷇音,你什么意思?!”
“我想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若是还看不懂,那就是看的人太笨。”鷇音子一张俊脸上隐隐挂笑,但笑得极是冰冷,他靠着方才鷇音一路的调理护持,这才有此刻说话的中气十足,提了口气朗声道,“乱军听着,若是缴械投降,可从轻发落,且罪止己身,绝不株连。”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四起,不多会,无一人落下,皆是弃下兵器,往禁军所在靠拢,中间空地只剩下元史三个主事,以及国相和另一黑衣之人,还有鷇音和鷇音子。
天宰冷笑道,“呵呵,横竖都是一死的人,你们临场背叛又有何用?”
鷇音闻言挑了挑眉,但见天宰接着道。
“来时你们都中了我下的毒,若无解药,至多一日后必会经脉逆行,七窍流血痛苦而亡。”
霎时又是一阵惊惧之声,众人有的唾骂元史阴毒,有的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瘫软,剩下的一小部分怕死而又胆大的,已是蠢蠢欲动似乎真打算帮天宰杀出一条血路。
毕竟天宰说的对,横竖都是一死,拼杀出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鷇音子一时也没想到天宰还有这么阴的一招,正皱眉犯难想着如何破局,就听旁边鷇音沉声道,“我只说一句,我有解药。”
“哈哈哈,”虽然是在笑,但天宰声音里的镇定已经崩塌,明显听出了慌乱惊恐,他发颤地厉声喝道,“一派胡言!这解药我从未给过任何人!”
鷇音极为淡定地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瓷瓶,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鷇音子一见那瓷瓶的瞬间便心下了然——
鷇音根本没有什么解药,这药瓶里的东西他鷇音子刚吃过,分明是解散功毒的药,所以鷇音这么说只是为了稳住被天宰动摇的人心!
未等天宰插话,鷇音紧接着又道,“愿意相信我的人便让禁军带你们去牢中听从发落,我自会按时去发放解药。”
鷇音的话说得极是沉着镇定,丝毫不像是说谎。而方才众人皆是在场,听过鷇音在这局中的重要性,加之之前感觉被元史阴了一道,元史的可信度已是大打折扣,故而此刻一众乱军哭天抢地,粉粉争先恐后地要求禁军赶快将自己带入牢中关押,场面混乱,颇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鷇音子为眼前景象深感大快人心之时,蓦然听得楼上无梦生哑着嗓子,几尽撕心裂肺般大喊了一声。
“哥——!”
鷇音子和鷇音双双转身,这才发现身后大乱,先前国相身边的黑衣之人正挡在鷇音身前,肩上挨了谬思童一剑,但似乎伤到了动脉,血流不止,而作为回报,那人剑尖也已是戳中谬思童心口,使得谬思童直直倒了下去,应是无生还之理。
鷇音将黑衣人接住,黑衣披风的兜帽慌乱中已是渐渐滑落,银丝露出的一霎,鷇音惊慌失措地将人一把揽在怀中,急切地唤着对方——
“天踦爵?!天踦爵!”
“叫什么叫!我又没死!不要咒我!”倒在鷇音怀里,天踦爵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他嗔怪地瞪了鷇音一眼,“战场上分神,你是白痴么?!”
见他还有精神,应是无甚大碍,鷇音皱着眉疏了口气,为了吊住天踦爵精神,故意调侃他道,“你不是最怕疼么?”
“谁叫这世上还有比疼更可怕的事情,怪我啊?谁让你笨!”脱口而出后,天踦爵大喘了口气,额上豆大的汗珠开始往外冒,同时半真半假地叫唤着,“哎哟疼疼疼,疼死本公子了,你赔我!东西街市两年份的小食钱!还有御膳房的糕点我也要!同样要两年份!还有——”
“好好,我赔、我赔。”被天踦爵这么喊疼乱了心神,鷇音忙不迭地应着,颤抖地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另一边,元史三主事之一的仓颉天邪也倒在地上,看不出什么伤痕但已然没了生息,若是细究才能看出他脖颈处有一道细痕,是一形状奇怪,但却极为整齐的刀口。
“哥,你不厚道,”北狗拽了下狗头帽子,“明明我先出手的。”
“那是你还不够快,回去再练习吧。”
至于北狗到底够不够快,贤皇并没心思去理,弹指间,人已是抱着无梦生飞身下了楼阁,四平八稳地落在鷇音子身边,将无梦生推给鷇音子后,冷声道,“回去宣太医疗伤。”
说罢,贤皇径直走到国相身边,将依然握着剑柄的僵硬五指挨个掰开,失去唯一支撑的天宰如断线的提线木偶,直挺挺地倒落在地。
国相抬头,那眼神很是怪异,严正凝肃中隐约浮光水现透着迷茫,眼底流光明明柔软,却又透着一股钢冷的杀伐之气。
贤皇叹了口气,缓缓伸手去卷国相鲜血淋漓的左袖,国相倒也不推脱,只是站在原地,任他动作。
血染的衣袖卷起,底下的一截小臂竟是血肉模糊,上面的伤疤有愈合留疤的,也有正在愈合却又被新添的伤痕再次划开的,最新的这伤口便是发簪造成的穿刺伤——虽是避开了手臂主要的经脉和肌肉,却是实实在在戳了个对穿,且那发簪还插在臂中,簪尖正滴着血,在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贤皇眉峰一凛,神色颇为矛盾,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这才甩袖转身,沉声令道——
“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