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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之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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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九
相府的布局错落有致,一步一景极为讲究。
尤其到了后院,竹篁内黄蜡石的假山堆叠精巧,蜜蜡色的石壁浑厚而圆润,映着莲花池粼粼水光点点灵动,月色下显得尤为沉静安和。
假山内有一条颇为隐秘的小道,直通假山顶飞檐翘角的小亭,此刻,天踦爵正隐了气息,藏身于亭柱之后,歪着脑袋半眯着眼睛,看假山脚处一个小心翼翼的暗影。
其实天踦爵会在这里完全是巧合,他不过是晚上吃撑了来晒个月亮,可谁料月亮还没晒圆,就看到两个人影一先一后分别从西边和北边飞掠而来。
天踦爵原本吓了一跳,想着这是哪个仇家胆子这么肥,居然敢直接杀到相府了?
还有没有王法!
正当天踦爵打算撩了袖子一拍大腿出去伸展下筋骨时,却发现对方似乎完全把他当空气——从西边进院的那个经车熟路地冲着绣楼去了,而另一个东躲西藏,最后竟然摸到了假山石投射下的这片阴影里。
虽说俩人身上都没有丝毫杀气,但俩大活人夜闯相府,相府侍卫竟然一个都没察觉。
理论上来说天踦爵应该感到很痛心,不过当他细看过这俩人轻功身法之后,也就释然了——
这二人功法上乘,要不是他碰巧看到,还真未必能发觉这两人已经落到院中。
相比于没人发现有刺客,更让天踦爵痛心的是,俩绝世高手来相府居然不是为了找他钉孤枝,而是一个要跟踪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则找自家那个纯良无害的绣楼里的小白兔喝茶聊天?
啧啧,虽说柿子要找软的掐,但若有人敢动那只小白兔一根汗毛,他天踦爵就能把对方当软柿子捏成泥。
天踦爵这么想着,愉快地从怀里摸出一颗粽子糖,悄无声息地塞进嘴里,然后继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同时监视两个人。
假山石下的这个似乎并不安份于躲在阴影里用眼睛监视,显然还想凑过去听点什么,但奈何四周只有竹丛,另一位所站的地方其实是绣楼一层的飞檐,因为一边屋角遮挡,是个易守不易攻的藏身之地,所以地理优势决定了这只能是人家双方你知我知你侬我侬的二人幽会。
天踦爵在心底又咂了咂舌头,为假山石旁的这位扼腕惋惜。
这么僵持约摸一炷香的功夫,站在绣楼翘角的人影轻身一掠,已是如来时一般又从西边翻墙而出,紧接着假山石附近的这个似乎见目标已失,也要纵身飞走,但天踦爵瞬间玩心大起,当下把手杖一提,伸手要给那人一个当头棒喝。
对方身手极为矫捷,只手招架之余一个转身错步,借位到天踦爵身侧死角欲脱离天踦爵,却不料天踦爵收杖回压杖头,翘起的杖尾险险滑过那人蒙面的黑布,若不是对方及时撤手躲闪,必是能挑下黑布看清对方真面目的。
“耶,这位兄台,藏头遮面,莫非生得太俊俏,不舍得给人看?”
天踦爵说着一扬手,丝毫不拘泥于棍法,转而以杖作剑,一招万式,一时晃得对方招架不暇,捉襟见肘。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得势,紧接着看似扫成剑花一片的手杖蓦地被一个扎实的力道顿阻,竟是对方似是堪破了天踦爵的套路,单手抓住杖尾,借着天踦爵招式走势将人一拖一带,脚下腾转,已是将二人位置对换,随即一跃腾空,在天踦爵手杖之上借力一点,人已是如离弦之箭飞脱而去。
“哎呀呀,好身手。”
天踦爵这话说的可不是作假,单是这手上还在阵阵酸麻的经脉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更何况,那人竟然能单手接住他的攻击,足以说明此人武功扎实,下盘极稳,不然早被自己带倒了。
不过这借力使力的打法透着一股子松慢圆活的味道,看来这人是走的内家拳套路?
天踦爵半眯了眼睛,仰首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细思着——
那个方向,正是皇宫的所在。
不过这两人似乎不是同路人,否则刚才这位没必要这么藏头遮尾。
“啧啧,相府什么时候这么招人惦记了?”
天踦爵暗自觉得如今的相府,至少已被两帮人马相中,这一方不知来路,但那另一方嘛——
天踦爵望着依然点着灯的绣楼皱了皱眉,眸底略显黯淡,但眨眼一瞬,却也旋即很快舒展开,释然一笑,人便闪身进了暗道,溜回无梦生卧房。
“嗯?你怎么来了?”
正理了被子要吹熄烛火睡觉去,无梦生见天踦爵从暗道跑了进来,疑惑地望着他。
“来当护花使者呀。”
天踦爵眨了眨眼睛,兀自脱了自己的外衣放在一旁,爬到无梦生床上去了,“这么可爱的胞弟,万一让半夜出来觅食的鸟儿叼了去可怎么办。”
“嗯?”正往床上又扔了枕头和被子的无梦生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蹙眉看向天踦爵。
却见后者不慌不忙地接了枕头和锦被,把两床被子叠在一起,枕头也是靠在一起理好,钻进里边的被窝后伸手拍着旁边的空位,示意无梦生快过来睡。
无梦生横眉看着他并不动作,多少有些猜疑。
“嘤嘤——”天踦爵说着垂了眼帘,往被子里埋了埋脑袋故作可怜,“胞兄被自家胞弟嫌——”
没等天踦爵后一字出口,无梦生直接吹灭了烛台上的蜡烛,然后钻进了方才天踦爵拍打着的被子里,无奈地吐出四个字。
“老实交待。”
“啧啧,对胞兄好冷淡。”天踦爵吸了吸鼻子,又道,“胞兄是真怕自家胞弟被坏人叼走的啊。”
天踦爵这么说着,往无梦生那边靠了靠。
嗯,挺暖和,也挺软和。
“你当我是什么?挂在窗外准备晾晒的鱼干么?”无梦生没好气地说着,抬手把天踦爵蹭掉的被子拽了上来,却是黑暗中突然被天踦爵抓住了手,然后被凑到鼻端猛嗅。
“嗯,这比喻好啊,而且这‘鱼干’好香,还有甜甜的味道,你偷吃屈老伯藏的糕点啦?”
无梦生赶忙抽回手,嘴上倒是淡定得很,“你倒真是个吃货。”
那手上的味道不必说,自是方才接过鷇音子递来的食盒里的。
“三馀无梦生。”
“嗯?”骤然被自己胞兄叫了全名,无梦生有些愣冲。
“兄弟之间没有秘密,对不?”
“……嗯。”回想着方才的事情,无梦生口是心非嗯了一声,心里多少有些心虚。
“但这次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我——”
“嘘——”打断无梦生说话的,是天踦爵的一只手指,天知道这人是怎么在黑暗中准确地以手指轻压住无梦生双唇的,“不要告诉我你要做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明白?”
无梦生点了点头,天踦爵这才把手指缩回被子里,象儿时一样搂了无梦生哄道,“乖,现在,睡觉!”
“既然你不想知道,为何还要告知我?”叹了口气,无梦生心头微微酸楚,这种愧对了天踦爵信任的感觉,并不舒服。
“因为兄弟间没有秘密啊。”天踦爵抬头望着无梦生的方向,依稀看得到无梦生明亮的眸子闪了闪,于是转瞬又道,“哎呀,睡觉睡觉!困死为兄了,你知道外面多冷嘛,你要负责给为兄当暖炉!”
“怪我咯?”
“怪你怪你,本来就是你的错,所以你要给为兄当暖炉补偿为兄!”这么说着,天踦爵干脆手脚并用,八爪鱼似的直接把无梦生圈到自己怀里,搂得紧紧的,就好像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
无梦生略微艰难地喘了口气,“能帮我个忙么?”
“嗯?说说看。”
“帮我查——泉音飞羽琴。”
“哦?”
过了月余,转眼已是要立冬的天,风里的寒冷之感才初露端倪就已经使得大街上的行人尽量缩着脖子,走得飞快。
也就只有这位特例独行的国相公子,要么晃晃悠悠一蹦三跳,要么咻地一下跟阵风似的扫了某家店里想要的小食并留下银子,但还没等看清楚人影,他就已经闪到下一家去了。
不知这是第几次看这臭小子在他眼前消失,总之,每次看到都是一溜烟就没了影儿,再定睛看的时候已经相距甚远。
如果可能的话,鷇音倒是挺想在这街上摆一片捕鼠夹的,要是能再给他一个带长柄的网兜就更好不过了。
混蛋,这到底是哪个门派的轻功步法?
不过大概更可能,是被追杀得多了熟能生巧?
鷇音倚在一块店招牌后面四下望着,左右看不到那小子的身影,却是突然觉得有东西正往他头上砸。
那东西很轻,像是碎纸片。
鷇音从自己肩头拿下一个细看——
瓜子壳?
抬头,就见天踦爵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正在冲他招手。
于是鷇音掸了掸身上的瓜子壳,捻决踏步,直接飞身进了茶楼二层的观台。
天踦爵笑眯眯地将他引入雅房,两人对面而座,喝着热茶暖和身子。
鷇音总有那么一种感觉,好像眼前这位国相公子,仅仅是在这几月才真正作了一回国相公子。因为以这人的胃口和食量,根本不该是他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而也仅仅这几月,这家伙脸色可是比第一回见到时要红润了许多,面上挂着的那种招牌式温暖笑容虽然未变,但脸却似乎有了横向发展的趋势,只不过这点被这人一头银白的短发掩藏得极为巧妙罢了。
“喂,你不尝一个?”
一个包子倏然递到眼前,但鷇音除了摇了摇头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诶?难得见到你出神呢,怎么啦,包子不对胃口?”天踦爵笑眯眯地把包子拿回来,兀自咬了一口,“这万兴居的包子没变啊,”唔唔噜噜地说完,天踦爵把包子咽了下去,又道,“你有心事?我来猜猜哈。”
天踦爵顿了顿,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
“嗯,作为太子,在东宫应该很忙很忙才对,”天踦爵眨眨眼睛,喝了口茶,“每天要和三师商讨国事啦,学习韬略啦,处理政事啦,虽说是没贤皇那么忙,但是也应该八九不离十。可是,你看起来似乎很闲嘛?”
天踦爵笑眯眯地望着对面的鷇音,见鷇音只是这么沉静地看他,并不发表意见,于是接着道,“经常街上遇到啦,逛街啦,一起吃饭啦——哎呀呀,作为太子来说,你闲得有些过分,闲得有些奢侈,闲得让我觉得——”
暗红的眸底霎间精光一现,透出零星的狡黠之感,天踦爵半眯了眸子。
“让我觉得你的任务,似乎就是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