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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之二十六 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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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十六
两大集团的董事长双双住院,还附加了一个中了枪伤的副董事长。
这个消息让整个商界报刊又热闹了几天,从开扒两个集团收购逆海事情的种种经过;到枪支管理的漏洞;再到后来话题干脆歪到了当初是否该为了城市规划开挖山体。
然后不知道是哪一家的报纸开创了先河,挖掘了一个新鲜的问题——素还真收养了四子,而如此庞大的财阀集团的继承人,究竟是谁?
报道写得有头有尾,排除暂时年纪尚幼的四智武童,整篇报道头头是道地从大小事件分析了其他三个养子的性格、才华和智商。顺便还不知从哪里弄到了鷇音子和三馀小学时候的成绩单,然后把他们的生活和学习经历挖出来晒了一遍。报道的最后,有意无意地给大家留了个不算悬念的悬念。
报道说,“有趣的是,素还真的四位养子,都没有继承素姓,不知素还真本人,是否另有打算”。
其他人大概看了就罢了,只当是一句作为开放式结尾,意图发人深省却并没达到什么效果的废话。
起初看到那张报纸的时候,鷇音子也不过一笑置之,但过了一段时间酝酿,这个不大不小的事情似乎就发酵了沉在心底。
他倒是并不在乎谁来继承,但是他有些在意那一份信任和该有的亲近。反思,其实四兄弟入了家门以来,便顺从地接受了直呼素还真其名的规矩。名字是原来在孤儿院的名字,姓氏自然也没有变更。于是现在思索起来,自己和三兄弟们在这个家里,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鷇音子调养了没几天便出院了,和三馀一起忙着接手逆海集团的大小事宜。
十二月底,刚过过圣诞节的第二天,天踦爵也被宣布可以出院。
鷇音子和三馀一起来接他,刚进门就看见那人坐在床上,翘着打了石膏的伤腿在等,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没心没肺。
“哎呀,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怎么,你嫌弃啊,好歹是每天住院费要赶上五星级宾馆的高级套房啊。”三馀挑了眉毛调侃道。
“唉,没有自由,生无可恋。”天踦爵故作姿态地把眉毛皱作一团,叹了口气。
“好啦,我们来接你回家。”鷇音子从旁边推过来轮椅,放在天踦爵床边。
“小四没跟来?”
“小四吵着要来,被屈世途扣下了,说是怕他来碍手碍脚。说起来那小子也粘你,整天念叨你呢。”三馀打量了下房间,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然后把收拾好的包裹递给鷇音子,让他拿着拎下楼,把车开到近便的地方等。
“哦,难怪我天天打喷嚏。”天踦爵笑了笑,看着那边鷇音子出了房门,复又看了看另一边的轮椅就打算挪过去,倒是被三馀拦住了。
天踦爵怎么也不会想到,三馀会从侧面给自己来了个公主抱,然后慢慢把他放在了轮椅中。
三馀的身材一直都不是健壮的那种,但也绝非是弱不禁风的骨架。只是这么主动把天踦爵抱起来,倒还是头一次。
所以被抱起来的时候,天踦爵整个人都呆住了。大气不敢喘一声,显得有些局促起来。然后竟是本来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随即在刚着落在椅子里的时候,便有些挣扎着忙不迭地推开了三馀。
他曾经幻想过三馀会抱抱自己,无论是出于兄弟关怀的那种还是别的什么,只是从来没想过是在这种情况下。
坐在轮椅里被三馀推着走的天踦爵淡淡地苦笑,那种曾经的向往如今虽然实现,但已然注定没有结局的余思早已让这种今非昔比的反差化作利刃,一寸一寸剖开心房,刮划着心底最柔软的某处。
疼吗?
疼。但——
余光看到三馀手上的戒指,在阳光的照射下,戒指上细小的钻石泛着耀眼的炫光。
没想到独自在医院里平复了这么久的心情,最终还是没多少长进。
天踦爵嘴角的笑容从苦涩变成一种无奈,然后渐渐消化于无形。
罢了。
你开心就好。
又过了那么两个月左右,也就是在春节前夕,逆海的接手问题逐渐解决利索。鷇音子和三馀也终于从早出晚归或者早出不归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而若不是在他们住院这段时间里,素还真和叶小钗已经基本把公司内部的小势力和暗桩之类提早摆平,他们还要忙更久。
天踦爵的腿渐渐好了起来,只是如果走远一点的路,还是需要拐杖这种东西。平时在屋里走两步或者蹦达着去拿点东西倒还是没问题的。
照医生的说法,毕竟伤了骨头,可能会有点小后遗症,但是问题不大,没什么大碍。
不过大约是在家憋着太无聊,这天,天踦爵干脆拖着无梦生跑去他屋里翻了无梦生的衣服来。
“你要干嘛?”三馀把衣服递给他,有些好奇。
“玩啊,”里面一件简单的衬衫,外面套上三馀刚递过来的毛衣开衫,天踦爵一瘸一拐地走到衣柜门口的镜子前面照了照,“嗯,过来过来。”
看天踦爵冲自己招手,三馀便乖乖地走过去,然后看着镜子中的两人——同样的穿衣风格,藏不住不一样的气质。
能看得出三馀的知性谦和,也能看得出天踦爵的阳光活泼。只是如果不是长接触二人的话,那把二人弄混倒也是正常的事情。
天踦爵摸了摸下巴,然后看了三馀半天,同时调整着面部表情。然后三馀就惊讶地发现,镜子中站着两个自己。
“像吧,我也觉得很像。”天踦爵对着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早知道那天我该假扮成你去开发布会,让老大和大哥去救你啦。”
三馀听了,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被天踦爵先抢了话头,叹了口气又道,“老大肯定比我聪明,不会落入对方圈套。”
“谢谢你,没有你们——”这句话憋了很久,不过天踦爵并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
“说起来,在公司的时候,经常有人把我当成你。”天踦爵的语速飞快,似乎比平时还要快了那么几分,好像急着想把话题转开。
“是啊,偶尔也有人以为我是你,”三馀耸了耸肩,倒也顺了天踦爵的话头又道,“那你怎么解决?”
“哦,我就在要求签字的文件上签上你的名字咯。”天踦爵笑眯眯地说。
“无所谓,你签还是我签不都一样。”
“不过,就算我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有一个人肯定不会认错。”天踦爵平平淡淡地说道。
“谁?”
佛坛前焚着线香。
丝丝袅袅,香气纯正,正是上品白檀的味道。
从繁忙中解脱,却又深陷自己思维苦海。于是一个人出门散心,归来时正巧被这阵白檀的香味吸引,鷇音子便绕了个弯,直接去了一页书的院中。
院中本来就没什么摆设之物,简单而洁净。院内石桌上的落雪被扫掉,一页书坐在石凳上,品着一壶刚沏好的大红袍。
“前辈。”望着那银发人的身影,鷇音子礼貌地唤了一声。
“你有疑问。”
“嗯?”鷇音子皱了皱眉,似乎不明所以。
“和素还真有关。”一页书续道,并没有转头看他,却仿佛已经将人一眼望穿,什么都看得透彻。
鷇音子却是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肯定还是否定,一时间竟是难以定夺。
“你还在意素还真不准你们认他做父亲的事情。”平静而似乎没有感情的语调,平述着几个月以来一直萦绕在鷇音子心头,挥之不去的疑问。
若不是最近一直为逆海的债务问题在忙碌,也许自己会更早的理清思路,不至于让问题拖到现在,反而理不出头个绪来。
“人非木石,岂能无感,倒是有人正因为有感太多,而想方设法给别人以立足的支点。”一页书呷了一口茶,再开口的话,似乎已经超出了鷇音子的理解范围。
“还请前辈明释。”
“称呼和姓氏,并不能代表远近亲疏,反而有时会成为一种限制。其实你们离他更近,近得就像是他自己。”
一句话好似突然有一道光划破浓厚云霭,鷇音子对那背影鞠了个躬,便退了出去。
墙角阴影,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那人带着儒雅的笑意,对着同样的背影缓缓地道,“前辈,敢问佛者可有情乎?”
“多情乃佛心。”
“心有所住,即为非住。那再问,前辈之情,又可寄何处。”
“一花一叶之间即可。”
“我啊。”一双手蒙住了“三馀”的眼睛,这人正是刚散步完,从一页书那里回来的鷇音子。
看起来他心情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鷇音子这边不忘遮住“三馀”的眼睛,同时那边还能本能地单手接住了旁边“天踦爵”冲着他脑袋砸过来的一盆水仙。
虽然并没能避免被水仙盆洒出的水浇湿的命运。
再看“天踦爵”,人已是转身夺门而出。
“天踦爵今天怎么这么暴力?话说他刚跑出门的动作倒是真利索……嗯?你笑什么,眼睛周围有水,都笑出眼泪了。”鷇音子依旧蒙着“三馀”眼睛,一顿又道,“对了,猜猜我是谁?”
这木鱼脑袋居然偶尔还挺有情调的?
这么想着,“三馀”笑得更是乐不可支,索性拍开鷇音子的手,笑嘻嘻地对鷇音子说,“不如,你先猜猜我是谁?”
然后“三馀”转身抓了鷇音子手中的水仙,狠狠地给了鷇音子脑袋一下,接着就一瘸一拐地跑出门去追那个“天踦爵”去了。
眼前金星万点,脑中嗡嗡轰鸣。
鷇音子一愣,这才意识到不妙,也赶忙飞奔出去追人。
就在鷇音子跑出门厅之后,门后闪出了其实并没有跑出很远的天踦爵。
天踦爵就这么远远看着小树林方向。
其实这个地方视野不坏,正好能清晰地看到那边追上去的身影二话不说直接抱住了前面的一个人。后者虽然是挣扎了片刻,但也马上停了下来,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两人便牵着手,沿着黑松林的林荫小路越走越远。
天踦爵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思绪却是飘回了以前的某处,那时候的三馀还是个喜欢拽着自己衣摆,站在自己身后,带着有些畏惧和好奇的神色打量着身边人事物的孩子。
恍惚之间,天踦爵下意识地伸手往身后摸索,似是要牵起自己那年幼胞弟的手,却是手下所触,除了空气,一切皆无。
然后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抬起的手缓缓垂下,收回在自己身侧。
动作极小,应该并没人看到。只是放在身侧的手却似乎始终觉得放在哪里都是多余,很不自在的感觉。
于是索性把手插进裤子口袋,仰头看天。
雪后初霁的天很蓝,很清新的那种,衬着浮云轻飘,一朵一朵。然后那浮云不知为何,就变得像是在往未干的水彩染料上撒盐,让原本沁蓝的天空开出了晕染的漂亮水花,一点一滴。
凝固的酸涩,仿佛心底肆意徜徉的某条河,遥望过去看不见前端终点,人在河上游走得漫无目标。看到、感受到,却永远寻不到,这种近似虚无的绝望与无力,在人的心底烙下了一个深且宽的伤疤,可纵使这伤疤血流成河,别人也是永远不会知道。
这是秘密,一个只能由自己一人带入棺材的秘密。
倚了身后冰冷的墙,身上还穿着三馀衣服的天踦爵环臂抱住了自己的肩,把脸尽量埋在了臂弯。
然后,有些残破的嗓音,哼着几乎听辨不出的熟悉音调。
清朗的天毫无预兆地开始飘起雪花。
一场太阳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