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百晓生（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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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教之于慕玲有很长一段时间就像是噩梦般的存在。他无父无母，寒冬腊月，是被个老婆子在总舵后山捡回来的，如果说小时候他会以为那个老女人即便对他不冷不热，到底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该感激的话，那么几乎是很快的，他就明白不过因为他是个男娃。
幽冥教不缺女人，男人却很稀有，特别是在被正道赶至边境后，那边人烟稀少，想要找个人发泄都还要个把时辰，滋味还算不上好。所以，养他这种弃婴不过就是多张口费不了什么口粮，即便长大了样貌平平做个下人伺候人也无妨，可若是碰巧有点姿色的自然是再好不过，献上去说不定是一件大功。
他知道这个事实是在他七岁那年，因为一个在厨房里干活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儿。他说他是从外面被她们抓回来的，整天郁郁寡欢，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讲述他欢快的童年，说他还有个青梅竹马。
那一年他大着胆子想逃走，却很快被那老婆子抓了回来，鞭打了一顿后，阴测测地告诉他叛教之人的恐怖下场。
他只是个孩子，完全被吓住了，再不敢随便出逃。可不逃难道就只能等着成为别人口中一辈子待在牢笼里的宠奴？他怎么甘心？他都还没有看过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他想要的自由都还没实现啊！
那老婆子只是幽冥教最底层的人，学了些拳脚功夫，因为没什么练武天赋就只好在教里干粗活。而他大概就是她唯一向上爬的机会了。是个大人又如何？利用他又怎样？到最后，那个欺负他，带给他噩梦的女人还不是被他拿着把菜刀砍了好几刀，失血过多而死？
他再一次试图逃走是他八岁那年。结果——
如果幽冥教那么好逃，他不会一待就是二十年。那一天他照样被抓了回来，还是以叛教之人的身份被送去试药。
他被那些毒药折磨得死去活来，甚至有好几次都是命悬一线。可就是这样的环境里却让他遇到了一份大机缘。
他们那间药阁里不仅有练毒的秘籍，还有各种功法。拿他们炼药的长老从没想过有人会活下来。他又把自己满脸抹灰，谁又会去注意这样一个孩子？
他苦练了一身毒功，本来以为终究可以脱离这里，却不想最终竟不过是辗转到了幽冥教的一个分堂。再后来的事就几乎成了必然。他越长越大，样貌遮不住了，被他前任堂主看上，自然而然要了过去。
他那天几乎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却出现了顾清商这个变故。其实，他见到她了，夜色中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却在那一刻像是特地下凡来救他的神仙。
幽冥教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强者上位。堂里都以为是他杀了前任堂主，而那女人死状实在太过惨烈，最后他几乎是毫无反对地登上了堂主之位。
也许是那夜的印象太过深刻，也许是有权有势后自由了许多，他一直在找当初那个救他一命的
人，寻了四年却始终只是个虚无的执念。
“堂，堂主，教主让您回总舵——”
“滚！”
“……是！”
“咦？你也被赶出来了？”
“可不是，堂主出去了一趟，脾气好像越来越差了呀。”
“嘘，小声点，你不想活了啊！”
***
慕玲走了，顾清商四处云游的日子因为身边缺了个人变得更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漂泊。她以为她们两个至此应该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却没想到不过短短三个月那人竟是出事了。
按照江湖中的传闻，青蛇堂堂主慕玲故意使美人计接近孟三少，企图从她这里得到正道消息，最后一无所获之下干脆把人给杀了。
慕玲的性格，杀人她信。可她却完全不相信他会使什么美人计，当年她为了写那本江湖美人风云录，为了取材，她其实在慕玲身边跟了有大半个月。那男人或许狠毒，但却极为在意自身清白。她一猜就觉得这其中定有猫腻，直接就去找了柳墨白。那女人果然是知道始末。
“清商，如果他只是个小小的堂主，我倒支持你身边多个人陪。可现在，为了你好，我劝你还是
不要过分执着——喂，你去哪儿啊？”
“幽冥教。”
“……啧！”
柳墨白被她逼得无法，烦躁地抓抓头发：“他已经不在幽冥教了。”她话音刚落，顾清商转过身，直直盯着她，柳墨白叹了口气，拗不过她只好全盘托出：“幽冥教那边似乎是想瓮中捉鳖，让慕玲接近那个姓孟的女人，留下幽冥教的假地图，来一次诱敌入深。你也知道当年幽冥教被我们逼到了边境，这两年好不容易恢复了点士气，怎么会不蠢蠢欲动？
至于现在这位孟盟主，最疼的就是她那第三个女儿了，想让她把丢的脸找回来。于是母女两人干脆将计就计打算从慕玲那里突破，联合正道中人将幽冥教一网打尽。可就是你喜欢的那个男人，真是了不得，一方面把幽冥教的真地图借机给了孟盟主，另一方面又把孟三少杀了，这下子正魔两道就算不起冲突都难。至于慕玲，等到尘埃落定，哪边都不会放过他，清商……”
柳墨白想劝一句，然而顾清商几乎都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
慕玲会去哪儿？柳墨白就算被她拿刀架着都不会告诉她，顾清商心里清楚干脆也不问了。事实上，她不知为何总是想起她那间竹坞，隐隐觉得他或许会在那儿。
***
漆黑的夜空中，银月隐在厚厚的云层里看不见踪影。夜晚的青山岭，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咔擦咔擦，地上的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在这寂静中恍如小鬼夜行。顾清商走在枝桠交错的树林间，闻着空气里那不安稳的味道，眉头越蹙越紧，脚步也越发急切。
她熟门熟路，很快就找到了那间竹坞。那屋子里也是黑乎乎的一片，没有一丝亮光，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轮廓，也不知里面究竟有没有人。她警惕地褪了背上的剑，将那缠着的纱布一解，扫了一圈后，最后直直推开了卧房的门。
然而，她甚至还来不及塌进一步，一股凌然掌风蓦地直直朝着她面门而来。顾清商下意识地要避，却在闻到那发丝飘来的幽香不动了。
“慕玲！”
那朝她而来的素手顿了一瞬，身后的林子就在此时恰巧传来急切脚步声。顾清商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那手掌转而朝她脖颈袭来，狠狠掐上了她的脖子。慕玲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墨发飞扬，阴沉的面色上勾起的双唇像是嗜过血似的艳红。“你也想我死？呵，我竟然还想见你一面！”
沉寂中，他带着魅惑而疯狂的低笑响起。顾清商握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推，他便只能无力地松了手。
她揽过他的腰，一把将他按进怀里。慕玲紧紧攒着手中的铃铛，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她一有异动就会亲手解决她，然而下一刻却只听她在他耳畔轻语道：“别怕，我带你走。”
这一刻，她低沉的呢喃像是遥远的咒语，他只觉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蓦地缩了起来，疼得眼眶发涩。
***
那些人与其说是跟着顾清商而来，倒不如说是追着慕玲身上浓得忽视不了的血腥味而来。顾清商不知道究竟是别人的血还是他受了伤，只是看慕玲行动敏捷，想他就算受伤也是轻伤，便不曾过问。
青山岭上山下山的路就只有一条，饶是顾清商再熟悉地形，也只能东躲西藏不被发现而已，要靠近山道却几乎没什么进展。而且，她并不希望慕玲再杀人，每每他忍不住要动手都被她拦下。死了一个孟三少最多也只是孟家的人恨他，可如果当真杀了那么多正道人士，只怕日后当真就是永无宁日的追杀，她不知道能陪着他多久，总怕那个时候会不会只剩下他一人毫无依靠？
幽林间，火光隐现。顾清商拉着准备动手的慕玲躲在树后，直到近处那五六人离开，才松开他，轻声对他道：“慕玲，你听我说，下了山后左转往溪镇方向去，一路往西，找一处叫做无忧谷的地方，我们在那里汇合。”
一人引敌一人逃几乎是最佳的选择，可最后那个引敌的人究竟能否活着找到哪里谁也不知道。慕玲紧紧拽着她的手，这个时候，却只是分外平静地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来找我，是放不下我吗？”
“……嗯。”
她回答得迟疑却终是点了头，慕玲自嘲一笑，忽然踮起脚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她的下唇一下子被他咬出了血。慕玲却往后退了两步，舔了舔自己唇上沾上的腥味，一脸漠然地看着她：“顾清商，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你说不要就不要，改了主意我就得投怀送抱？”
他高声问她，那声音在这寂静的林子里一下子扩散开来，下一秒，周遭瞬间喧闹起来，脚步声快速朝她们而来。
聚集的火光里，他被围在中间，侧脸光影明灭，红衣妖娆。顾清商抵着树，目光落在他神情不辩的眼睛里。慕玲却垂下眼帘，再没有看她。
“慕玲，名剑门无数弟子丧于你手，今日我顾清越要你血债血偿！”
闻讯赶来领队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尚轻，她拿着一柄玄铁剑，正气凌然地直指着他。慕玲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指尖轻动，下一刻只听一声惨叫响起，顾清越身边那个弟子的胳膊被整个卸下抛在空中。
他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正对着众人，五指缠着丝线，在火光中泛着银色冷光，嘴角勾着魅惑的笑。“血债血偿？”一声冷哼过后，忽而铃声大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红色身影陡然消失不见，幽静的虚空里飘来他狂妄的大笑，“天下之大既然没有我慕玲容身之处，今日我便是杀出一条血路又何妨？！”
话音未落，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顾清越面前。对方到底不过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竟是被他全身煞气吓得后退了两步。
眼看着慕玲直取她面门而去，顾清商原本怔然的目光终于恢复清明。她脚步一跃，身影如同鬼魅般飘去。刹那间，他的手腕又一次被她抓在了手中。
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他出手，慕玲终是怒了，赤红着眼看她，一字一顿地念着她的名字：“顾，清，商！”
然而，回应他的除了那依旧淡然的神情外，竟是在场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哗然。
“少……门主？”
“少门主？！”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百晓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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