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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绝处逢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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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祖上是标准的寒士出身,几代官场沉浮才造就了如今所谓的钟鸣鼎食,书香世家。而商家自古便是贵胄,如今即便易姓为苏,苏消从小受的却是她家百年积累的帝王之学。才出了无锡镇,她对萧凤绕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知你想那商姓做文章,可我劝你还是莫要如此的好。”
如今虽然各地起义不断,各方势力没什么后盾多是轻易被朝廷压制,只有萧家乃是西南大族,钱财,人脉,权势三者皆有。可如今到底仍是李家天下,李氏势颓,可经营三百余年,又怎么会说亡就亡,再加上各大世族各怀心思,按兵不动。
枪打出头鸟那是朝廷敲山震虎的必然的手段。萧凤绕要做的不是拿她大做文章,而是应该培养那些忠心不二的肱骨之臣,以应对朝廷蓄谋已久的发难。
苏消这话才不过说了几天,平阳城那边便传来朝廷讨伐乱成贼子派兵攻城的消息,而参军是西南另一大族云家的嫡女。此时,她们一行人正在一个叫做合浦县的小县里落脚歇息。萧凤绕这一次来寻她怕太过显眼只带了二十来个侍卫,走的时候也没选正常的官道,而是绕了几处偏远的小县。本来是谨慎之举,谁知反倒钳制得她没法及时回城。
她们如今住的地方是一处空院子。客栈人多口杂,出事当晚,萧凤绕就立刻决定换了地方。
空空落落的大堂里,随处可见的蜘蛛网伴,让人几乎无处可坐。萧凤绕倚着梁柱,双手环胸,沉默不言。
自起兵以来不过三年,她前前后后将平阳城左右相邻的四座城池全部拿下,手下兵将三万余人,可这不代表跟朝廷正面抗衡就有稳赢的胜算,更何况她还不在城里,也不知一生从文的娘亲究竟会选谁为将。
她心事重重,苏消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拿着袖子扇了扇凳面上一层厚厚的灰。她本来是打算清理出一处座位的,谁知反倒呛了一鼻子灰,猛烈地咳嗽起来。韩越一见赶忙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萧凤绕黑着脸瞥了她一眼,别过脑袋没忍心再看。她已经虎落平阳了,这会儿不想再发现,她说不定就要赔上所有家业请下来的人还是个不堪重用的。
韩越拿出帕子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她呸呸呸吐了三声,呲了下嘴,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错眼瞧见萧凤绕自怜自艾外加鄙夷的眼神,嗤笑着耸了耸肩。“可是后悔来寻什么商家后人了?本来就是坊间传言,你说你一个世家嫡女怎么连判断力都没有。”她摇头晃脑,语气怎么听都有些幸灾乐祸,好像说得根本就不是她自己似的。萧凤绕都快被她气笑了。
“你放心,最坏也不过全盘皆输,从头再来。而且,祸福相依,也未必就不是好事。”
“你说的倒是轻巧。萧家一败,树倒猢狲散,就是再给我一个三年也打不下四座城。”
苏消哼了一声:“你志气倒是大啊,天下就四座城了事了?更何况你本来就师出无名,说好听的叫做替天行道,讨伐庸帝;说不好听点,可不就是利欲熏心?人家扣你一个乱臣贼子的头衔本来也没错。”她顿了顿,“你心思太急,萧家起兵太早,如今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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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消这张嘴倒是很灵,福祸相依说得倒是一点不差。
平阳城突然受袭,那守城将领眼见撑不下去,有心投降。可云家和萧家是死对头,只想着好好折
辱折辱人家,竟然还不接受,起了那屠城的心思。这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城中众人一瞧,自然得打,还得狠狠地打,只有打了才有一线生机。
一批批死士如饿狼下山,李家兵马惊魂未定,本来一边倒的气势瞬间变成了两相抗衡。这一仗,平阳城以少敌多,两败俱伤。尽管如此,李家心狠手辣,萧家能屈能伸的形象却在百姓间不经意地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得知这个消息,萧凤绕悬了这么多天的心思总算松了一些,她几乎是立刻就下令回城,且不说她忧心境中情况,就是这破旧小院她也不想再待,再待下去她都觉得自己身上要起跳蚤了。
萧凤绕兴致冲冲地要回城,苏消冷眼瞧着,当天晚上却去找她密谈了整宿。那些侍卫本来已经整装待发,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她们主子沉着脸出来,却把人员分成两队,一队拿着她的亲笔书信回了平阳城;一队则跟着她一路北上。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可不得不说苏消像是天生的谋略家。她如今就算回了萧家,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整顿内务。倒不如一路北上,去那朝廷无暇管制的蛮荒之地,建起一支为她所用的军队。
一来,平阳城地处中心,三面环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实在不合适她久居;二来,朝廷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世族心大,难保不会再出一个萧氏。如果平阳城真的沦陷,她至少还有一支北军,狡兔三窟,她既然要那江山,必然是要处于可攻可守的境地;这三来……
三来,若是萧家得生,她又能揽下北面,到时里应外合,平定天下也未不可期。
其实,这最后一条才是苏消给她出的主意。只要有人推波助澜,李家大势东去,各家蠢蠢欲动,相继称霸,到时候谁还会有心思去注意一处添伤口都来不及的小小萧家?而她们唯一要做的就只有一个字——忍。
***
宣武二十四年初,云家篡位,改国号天赐,李家上下三代全部斩首示众。天赐元年,各方皆不来朝,多方大族相继称王,互相争战。三年后,世族割据,东青四分五裂,所谓朝廷名存实亡,云家欲加阻止却自顾不暇,心有余而力不足。
百姓人心惶惶,倒是原本有蛮荒之称的北面一带还算安稳。
这一天,凉城的某处宅院里,一盆盆血水从一间厢房里被人抬了出来,里头是男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屋外围了好些当家主夫,一边瞥着那房内动静,一边互相闲聊。他们都是萧凤绕手下兵将的家眷,大场面也见过不少,这男人生个孩子总没有杀人可怕吧。
萧凤绕虽然对苏消从来没过好脸,但骨子里却是极其敬重她,再加上许多时候多是她出谋划策,久而久之,众人也心甘情愿称她一声军师。而韩越,这位军师唯一的夫郎在这个圈子里自然地位有些特殊。
没过一会儿,房里头传来了小孩的哭叫声,众人皆是一喜。韩越身边的那位正君跟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后,似有感慨似地突然提了一句:“苏正君呐,我瞧着军师也老大不小了,怎的你们也没要个孩子?”
北面民风开放,性子多是直来直去,那男子虽不是本地人,但来了许久倒是越发大大咧咧。韩越一笑,没说话。
“哎,您呀也别不当回事儿。且不说苏家总得有后,就瞧瞧里头那位吧,他家妻主可算得上是个实诚人了吧,人家送了个侍,她不照样收下了。而且,你说日后真到了风光时候,我们这些旧人样貌不再,没个依靠如何过活?”
韩越摇着头,只道:“没边没影的事儿,现在想那么多做什么。”
***
苏消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天色照旧已经黑了下来。她进了屋,却见韩越坐在床头,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她们出无息镇已经好几年了,他总是从从容容的模样,倒还是头一次见他想得出神。
“这是怎么了?该不是谁那么不长眼欺负你了吧。”
听到声音,韩越这才回过神来,转过头去,他家妻主已然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捏了捏他的脸,调笑了一句。
他笑了笑,拉着她坐到他身边,就将今天早上看人家生孩子还有那男人跟他说的话缓缓全道了出来。“妻主,我觉得他也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若我们要个孩子吧。”
苏消环着他手僵了僵,低头去看他的眼睛。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快,好像以往地每一次跟她笑闹时的表情,让她一下子松了口气。“你这是怪我最近没有好好陪你?”她凑过去,暧昧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我也想你想得很。”
韩越其实性子有些沉闷,经不得逗。她每每说些没边没际,他总是一下子满脸通红继而强装镇定地瞪了她一眼之后默默不理她。可这次,他却将她推开了些,固执地与她对视,平平静静地重复了一句:“妻主,我想要个孩子。”他如此冷静就说明这话已经在心里百转千回了好几遍。
苏消松开环住他的手,凤眸微眯。“你就因为那男人一句话这么不放心我?”
韩越却道:“替苏家繁衍子嗣,是我的责任。还是说——”他顿了顿,逼视着她的双眸,“你不想?”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如初,只是握着衣袖的手越收越紧。
她避开他的视线,他心里就有些了然。有些话她没有说,却不代表他猜不到。这几年,萧凤绕在
北面根基渐稳,谁都以为这是天下将平的好兆头,却不知道战事从现在才要真正开始。
古来征战几人回,她是怕她有个万一,没有孩子拖累,他说不定还能寻个好依靠。
他深吸一口气,“我韩越此生只嫁一人,也只想嫁一人。”那语调微沉,却一字一句咬得清晰。
苏消猛回头看他,目光灼灼。“你若活着,缺胳膊少腿,我伺候你一辈子;你若不幸……”他咬着唇,声音轻颤,“若是如此,我便带着你的骨灰回无息山庄,让苏家茶叶,名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