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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   瞒天过海
      这日龄容正和镜书还有操办祭祀的伊尔根觉罗嬷嬷说着月祭的事。宫里的规矩,每月初一要各家去坤宁宫请萨满妈妈祭祀。如今诸皇子皆未分府,就不把萨满妈妈请到家里来,只去坤宁宫祭拜。伊尔根觉罗嬷嬷见龄容面露愁色,道:“不如就请德主子做萨满。”
      龄容摇头道:“虽说内廷主位担当萨满是我满洲旧俗,只怕如今德主子不愿意呢,上回阿哥满月,也想过请德主子做萨满,德主子却一口回了我,还是四阿哥去坤宁宫请的妈妈来。上回七公主大事,德主子也是去请萨满妈妈来的。”
      伊尔根觉罗嬷嬷忿忿道:“如今世道变了。太祖太宗,世祖爷在的时候,只有得宠的内廷主位才能做萨满,如今全凭了宫里一些汉人胡说八道,说什么巫不如人,做萨满是丢人的事儿。呸!日后天神必要在他们身上降下灾祸来。”
      镜书忙拦道:“这位嬷嬷,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太祖太宗的旧事上去了。福晋正问嬷嬷话呢。”伊尔根觉罗嬷嬷道:“不如福晋亲自去请德主子,德主子不会不应的。”龄容道:“说得也是,只是德主子不传,内廷怕是进不去啊。”
      正说着,忽见一个面生的嬷嬷来请福晋,说是永和宫德主子请福晋和弘晖阿哥。龄容笑道:“正好来了。嬷嬷是伊尔根觉罗族人,又经理祭祀之事,就随我一道去吧。”又唤了富察嬷嬷来,抱了弘晖一道去了。
      主仆一行人进了麟趾门入二长街过延禧宫,肩舆进巷里过停到永和门里,永和宫的总管苏姓太监早早候着,领龄容等人往前殿西暖阁前抱厦内稍作歇息。东六宫格局大致相同,永和宫也是前后两进院,分前殿后殿,均为正殿五间,东西配殿各三间,一色黄琉璃瓦硬山顶。正殿内设屏风、宝座、角端、香筒,供节令里行礼之用。
      龄容正偷空逗弘晖玩儿,弘晖已经依依呀呀能笑了,两小手一个劲儿抓,腕子上对金葫芦晃个不停。忽然来了个婆子说是德主子要见见阿哥,让先抱了去。龄容只道:“知道了,让富察嬷嬷抱了去。”婆子见此笑道:“福晋宽心,奴婢们一定会将阿哥照料妥当。”说着领了两个婆子送了奶嬷嬷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太监来报说德主子请福晋东暖阁叙话。
      进了暖阁,侍婢掀了黄色帘子将龄容让了进去。龄容进暖阁见了德妃,德妃正在和萨满妈妈商量着什么,富察嬷嬷抱了弘晖在一旁哄着。德妃见龄容来了,忙招她过去坐下。龄容只觉今日德妃见她时神情不太寻常,虽是往常一样笑着问寒问暖,眼中却似有警惕的神色,时不时往弘晖那边望去,一旁的萨满妈妈眼光也在德妃和弘晖之间游移。龄容顿生疑窦,于是开门见山问道:“许久没来给妃母请安,心中正惦记着。不知妃母唤我来有什么事?”
      四阿哥从来称德妃为妃母,并非如十四阿哥叫额娘。龄容亦是如此。
      德妃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公主去了,我做额娘的伤心难过,永和宫里没个人说话,故而唤你来陪我闲话罢了。”
      龄容虽觉得德妃这话像是掩饰什么,却见德妃满面悲痛倦怠神色,眼角犹有泪痕也只能温言安慰道:“妃母近来气色总是好些了,七公主去了,妃母到底不要太伤心才好。四阿哥平日里很是挂念妃母,只是我们在南三所,没有宣召不好常常来妃母这里叙话。七公主去时,我却还在月子里,起不了身,未能陪伴妃母左右,宽慰妃母悲恸之心,实在是我的罪过。”德妃听了“七公主”,不禁神色又黯然起来。七公主乃皇十二女,序齿排行第七,好容易长到十二岁上。德妃因她是最幼的女儿,从小养在自己身边,宠爱有加。
      德妃道:“你亦不必太过自责了。我只当是自己好了,不去想它,心里终究是疼的。吾长女二月而殇,次女九公主蒙皇上和皇太后恩典养在慈宁宫,虽说是荣宠,到底未及自己亲自教养。幼女留养身边,却不想又那么早早去了。四阿哥自幼不在我身边的,后宫人人羡吾多儿多女,哪道如今竟只留了十四阿哥一个在身边。”
      但凡为人母的,对自己儿女总有期盼,龄容听得出来,德妃对四阿哥有怨,然她却无可奈何。
      “妃母想开些,我额娘说,汉人有句话叫‘生死由命’,不是说好人去了,萨满妈妈会把魂带到……”德妃打断她:“你额娘知道得不少,难怪调教出你这么会哄人的丫头。人既已去,我放不下又能怎么样,无非是身后事多料理一分了。”说着掩面抹泪,引得周围一众人都哀痛不已。
      德妃派了果盒,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龄容说着。龄容本以为德妃诏她来是为了七公主的事,德妃却对七公主只字未提,却常常若有所思地问起弘晖来,问龄容怀着弘晖可做过什么梦,又问龄容弘晖出生时可有什么异兆。龄容皆说没有。德妃听了仿佛有些失望,突然又要抱弘晖,不巧弘晖睡着了,德妃只好两手托着襁褓细细端详起来,唤了萨满妈妈过来:“妈妈瞧瞧,阿哥的命数如何?”
      龄容听此心中一惊,想道:“才满月的孩儿,怎么无端端看起命数来?莫非是萨满妈妈看出些什么来,阿哥命中有劫?”却见那萨满妈妈接过襁褓,细细端详起弘晖眉眼,又时不时拿手量着弘晖的额宽,后又在他额上画起圈儿来,口中念念有词,看得龄容惊出了一身冷汗。
      萨满妈妈将襁褓交回给富察嬷嬷,德妃立刻投去询问的眼色。萨满妈妈只叹道:“若是德主子和福晋恩准,不如把阿哥交给我,替阿哥求得天神的福佑。”
      龄容听此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回头望了望伊尔根觉罗嬷嬷,只见嬷嬷微微摇了摇头。此时德妃迫不及待道:“既是如此,阿哥人还小,就交由妈妈,也好保他一生平安。事不宜迟,请妈妈立刻带了弘晖阿哥去。”
      待萨满妈妈领了富察嬷嬷出了永和宫,德妃才问龄容道:“我如此安排自有我的道理,你看如何?”龄容见木已成舟,弘晖既然被萨满妈妈抱了去,只得顺应德妃的意思:“妃母关爱孙儿,是弘晖的福分。妃母的安排自然是周全的,全凭妃母做主。”
      德妃像是了结了一桩心事似的,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便又拉着龄容说笑。龄容说起请德妃做萨满的事,德妃便以明日月祭与几位内廷主位一道往坤宁宫致祭推辞了。直至上灯时分,龄容便起身告退,临走却不放心,问德妃道:“弘晖还小,离了家总不好,不知萨满妈妈何时将弘晖送回来?”
      德妃立刻面露怒色,冷冷道:“神福之事,自有天神和萨满做主,哪是你可以问得的?弘晖终究是你的孩儿,难不成萨满妈妈会扣着不放么?”龄容见德妃发怒,忙道:“是我说错了。”德妃面色稍稍温和下来,道:“你且宽心去罢,奶嬷嬷也跟着,断然不会出什么岔子。我也是为了弘晖好。”
      龄容一路出了永和宫,行至永和门,见院东立着索伦杆子,地上又摆了许多燃火的炭盆,有几个太监宫女正净手挂彩布条,俱是萨满祭祀的用具,想起方才德妃说明日月祭与几位内廷主位同去坤宁宫致祭,便问身旁的小太监:“德主子明日去坤宁宫月祭,怎么这里却摆了这些个东西?”
      小太监恭敬回话:“回福晋主子话,这些可不是预备月祭用的。德主子是为了去了的七公主。这些个火盆是萨满妈妈过火用的。”
      龄容暗自笑自己太过多虑,只道了声“知道了”便去了。
      过了十来天,弘晖一点消息也没有,龄容难免着急,遣人去打听,来回却说弘晖不在永和宫,说是被萨满妈妈带走了。龄容一听急得茶饭不思,成日在暖阁里走来走去,劳心伤神,面色愈发不好了,服了两帖安神汤剂却也不见好,却发了脾气将一屋子的人撵了出去。
      午后一个叫哈达那拉嬷嬷来回,龄容见她眼熟,说是和富察嬷嬷一道照料弘晖阿哥的。龄容一听喜得忙把嬷嬷唤进来,一问是富察嬷嬷把阿哥带回来了,龄容便叫人立即把嬷嬷和阿哥带进来。
      龄容一见弘晖好端端地回来了,正在高兴的时候,却见弘晖细白如藕的胳膊上有一道浅红的灼痕,顿时颜色大变,怒斥富察嬷嬷及一干精奇嬷嬷,一屋子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富察嬷嬷支吾了半天,终于开口道:“这是德主子的意思,请萨满妈妈为小阿哥祈福。这灼痕是阿哥过火时留下的,萨满妈妈看过了,不碍事。萨满妈妈说火是天神的福佑,阿哥过了火就消灾减祸了。”
      一旁的精奇嬷嬷见龄容一脸怒色,忙磕头道:“主子宽心,主子可千万别气了。”又向富察嬷嬷道:“德主子本不叫嬷嬷说的,嬷嬷怎么就说了。”龄容冷笑道:“是我让她说,莫非我让她说她敢不说么?”那精奇嬷嬷磕头道:“德主子也是为了阿哥好。奴才婶子从前跟着照料四阿哥,哪个阿哥没过过火呐,是添福消灾呢。”
      龄容见她们搬出德妃来,也不好多说。此时李氏房里的管事嬷嬷来回,李氏料理些福晋生辰的事务,请福晋过目。一众精奇嬷嬷见有人来了,全磕头退下了。

      到了五月十三龄容生辰这日,府里在平安馆设宴。碧色雕栏间见百十明灯逶迤远去,锦绣香帘层叠。只因龄容年轻,便不用寿字。
      四阿哥首座,龄容下首座。凡内女眷李氏、宋氏俱应出席,同居于四阿哥处的十三阿哥也一道出席,只十四阿哥原说要来,不料被永和宫德妃叫了去,只得作罢。
      开宴前秦顺进上洒金红纸礼单,多是珠宝翠玉,平金绣荷包、玉如意等物,唯有十三阿哥送上卷轴大篆福字,别出心裁。
      胤祥笑道:“福晋别嫌我,实在是这几日四哥逼我习字,我连夜里做梦都在写字呢。若是这一幅字福晋满意,我也能讨得四哥欢心,他便少帮着师傅折磨我了。”一篇话说得胤禛、龄容都笑他不上进。
      胤祥红着脸笑道:“若是四哥不在,我的字也不算不好了,比起八哥九哥来可不知好了多少了,平日里我们兄弟也常常取笑他们的字。偏偏我和四哥在一处,实在是强中自有强中手,生生把我比下去了。”
      龄容对胤禛笑道:“可见老十三的不顺心皆是由哥哥这里来的,你罪过可大了。”又向胤祥道:“你难得来你哥哥处住些日子,却还送礼,哪有嫌弃的道理?”
      胤禛戏谑道:“可见老十三是我们这里难得的才子了。”众人又笑了一回,等着开宴。
      宴始,婢子献茗,镜书上庐山云雾。后上干果、蜜饯各二品。再上饽饽二品,莲子糕、小豆糕。再上龙凤描金攒盒,呈桂花酱鸡一品,盐水里脊一品,珊瑚大白菜一品,油焖草菇一品,红油百叶一品,椒油银耳一品。再上饽饽二品:长寿龙须面、百寿桃,膳粥一品为稀珍黑米粥,水果一品为应时水果拼盘一品。宴毕,献香茗茉莉雀舌毫。

      青光透纱,如玉泻地。
      夜,月盘欲圆,霜星未聚,银辉满天。
      黑漆妆奁,描金的岁寒三友纹样;牙雕填金刻花的梳子。十指轻捏,青鬟缓落,一丝丝落在肩头,悄然无声,只在颈间弧线处闪出星点烛光映金,转瞬即逝。一阵檀香袭来,隐淡却浓郁,浓郁只因熟悉,熟悉到他一进屋子就闻得出来。
      “怎么一人对镜梳妆?”
      胤禛接过象牙梳,缓缓划过耳畔青发。铜镜映出龄容如霜的素颜,还有他执梳的手,指节修长,缕缕青丝从他指间流过,发香与他衣上檀香混在一处,说不出的好闻。
      “怎么不说话了。记得上次给你梳头还是……”胤禛噙笑,却一下说不下去了。龄容笑道:“不记得了却还要卖弄,我却要看看四阿哥今天在我这里怎么收场。”
      “四阿哥?”胤禛失笑,“你几时又改称呼了?”龄容道:“正经的应该叫四阿哥呢,难不成我还叫错了?”胤禛笑着摇头,只道:“全是你有理便罢。”
      龄容抬眼看着镜里,容颜如斯,暖红烛光染在他惯常穿的玄色江绸薄衫上,在褶皱处显出细微铜色。这铜色随他动作起落,婉转如波,映衬得身后笑意堆砌的眼角,一如今夜散漫的星,看得龄容竟有些痴了。

      还记得那夜,也是月明星稀,碧色廊檐见荧荧明灯百盏。结彩楼阁,鸾凤红烛,落地透雕的珐琅灯,映着金丝线络如意同心结。黑漆描金的妆奁上支着铜镜,烛色微漾,眼波流连。镜中叠凤垂珠,镶金额约,胭脂点唇,粉面羞涩……暖灯透过绣金龙凤双喜的红帐,晕成欲开的海棠。红绡帐里,耳鬓厮磨间,熏衣檀香缠绵,似口齿留香,青发丝缕散在肩颈之间,只在他指间婉转。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她并非绝色,只一头秀发,宛若天边黛云,散在他江绸中衣上,领口处衣香袭人,竟似一笔浓墨泼洒写意,却是娇羞无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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