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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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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已经翻过年来,我走在幽州空旷的街面上,天空中忽然飘起细雪,我抬头望着,直到有雪落入眼睛,冰凉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真的是你。”
我转过头,想了想,想起“他”就是长孙云。
“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有些发愣,和慕苍苍同为名门贵女,认识是必然的,只是不晓得认识到何种程度。
见我不说话,她浮起笑,笑意似乎染了层怆然,她说:“要装作不认识么?怕我杀了你?”
是仇人!
我哀叹一声,转身就走。
大概是我这个人内心深处是非常怕死的,所以一开始逃命身体就非常灵活,我脚下飞快,可这个叫长孙云的人,在后面追着我不放。
娘的,我刚刚立志要当身挂六国相印的苏秦,这会儿却被一个“花木兰”追得满街跑,真是秀才遇上兵。我心中正愤愤,眼前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我脚下一滞,抬头扫了一眼,只一眼,我的心就开始猛然地往下沉,脚黏在地上,动弹不得。
四目交投,我看他看得心惊肉跳,他看我看得波澜不惊。
我想,在我遇到的人当中,也只有他,堪称英俊不凡。五官立体深邃,又不失柔和,我少时心中混血就是这番模样。
这应该是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
应该是的,可我真的是一万个不想见到他,怔了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将“慕非”两个字叫出口。
萧初过说独孤楼少年心性,诚哉斯言,回头想想,那时候我害怕独孤楼,说到底是害怕他的精神状况,就跟怕个精神病人似的,怕他一不小心把我给弄死了。精神病人杀人都不偿命,我要是死了,多亏啊。
那时的害怕,终究还是种落在实处的害怕。
此时,我看着慕非慢慢走到我面前,内心有恐惧,但这份恐惧却一直飘飘荡荡的,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什么。这个人同样姓慕,我为什么要怕他?
他的视线从我身上越过,我才想起,后面还有一个长孙云。
我转过身,却只看到长孙云的背影。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不过长孙云没有走得掉,瞬时,她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今日幽州城内可真热闹啊。
慕非又看向我,我心中哀鸣,嘴上聂喏:“非哥哥。”
他说:“我来接你回家。”
我心里盘算着如果呼救会如何,嘴上道:“我不想跟你走。”
他眉尖微扬,“为了萧初过?”
我先是本能地摇头,后来又点头。慕非似是了然地,也点了点头,往我这边又走了两步,我感觉都能听到肉跳的声音。他笑道:“你不是很在乎独孤楼的么?怎么,为了独孤楼埋伏在萧初过身边?你为了独孤楼,出卖色相,独孤楼也全然不顾?看着也不像呀,独孤楼不是重情又重义的么?还是说,已将心意转向萧初过?刚才长孙云追你,你跑什么呀?”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起,手被震得发麻,我才意识到,这个耳光是从我这甩出去的。面前这张英俊不凡的脸上,赫然印着我的五根手指印。
首先吓着的是我自己,我一个踉跄往后重重地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被慕非伸手扶住。
我怔怔地看着他。
不远处长孙云已经倒下,慕非冷冷扫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欲走。
我甩甩脑袋,很乖觉地跟了上去。任何时候,我都是个识时务的人。
没过多久,就来到一个院落的后门,进去之前,慕非忽然停了下来,盯着我看了许久,我被他看得发毛,他才开口:“我真希望你真的死了。”
我咬了咬嘴唇,“看出来了。”连素素都予以了极大的关怀,却放任自己的妹妹在外面流离。
慕非被我堵得一愣,我说:“那为何不当我已经死了?如果你说慕苍苍已死,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慕苍苍。不管我顶着慕苍苍的壳子到哪招摇撞骗,你都无须理会。要是实在觉得我讨厌,无需大费周章,派人将我暗杀即可。如此简单地道理,睿智英明的慕郡王,难道不知?还是说,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会觉得这个世界毫无可恋之处?相信我,不会的。”
我说得畅快,说完隐约觉得后悔,逞一时口舌之快,完全不顾及后果,我何时变得如此莽撞?
也是,我刚才就已经给过他一个耳光,他的到来令我方寸大乱。
慕非狠狠地看着我,被我戳中要害一般。他眼中的怒火似曾相识,我想了想,像极了独孤楼看我的眼神。
慕苍苍到底是个怎样的妖孽?独孤楼和慕非都恨她如斯。
既然不想见,为何要来?
慕非甩甩袖子,进入院内,院子不大,应该说很小,就两个房间,一个大房间,里面是大通铺,一个小房间,就是慕非住的。
吃完饭,我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到柴房去将就一下,正琢磨着,慕非开口了:“你去床上睡。”我微一犹豫,还是爬上了床。他在床沿坐下,我戒备地看着他,他笑,“不然我睡哪里?”他说完便倚靠在床柱上,闭了眼。
有他在旁边,我这一夜自然是没睡踏实,脑中一会儿清明一会儿迷糊,忽然惊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慕非的脸和他注视的眼。
我看了眼外头,竟然已经天亮。
我没半点起床气,立时从床上跳下来,伸伸胳膊动动腿,将他的目光无视掉。
没一会儿,有人送洗漱的东西过来,我也没客气,将自己洗刷干净,简单扎了个发辫,然后坐着等吃早饭。
慕非忽然开口:“父王薨了。”
我愣了下,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我“哦”了声,踯躅着开口:“父王他……慕王爷……”脑中忽地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慕非说:“我知道你恨父王,其实当初送你入宫的人是我,父王本不同意的……”
本来不同意的,后来不还是同意了?
我忽然觉得,世界是这样荒诞。
慕非看了我一眼,自顾自地说着:“你要怨就怨我吧,反正你对我已然有太多的怨恨,我也不祈求你能释怀。况且,苍苍,私心来说,我是真的希望你恨我的。”
恨总比无视好。他是这个意思么?我偏不让他如愿,我告诉他:“你知道吗,我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压根不记得你是谁,谈何怨恨?”
我等着欣赏他脸上的表情,他却丝毫不觉意外,目光散淡,“周太医告诉过我,你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我怔住,他面露嘲讽,“你为了独孤楼,竟恨我至此。”
我脑中纷乱,我讨厌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一段粘软的藕丝,缠绕在指间,越是想理清,越是理不清。
两个人沉默着吃了顿早饭,吃完饭,我很乖觉地跟慕非上了辆马车。
在城门那里,例行有检查。我看着他,脑中还是在想那个问题:“如果我呼叫会如何?至少能引起骚乱吧。然后呢?”还没想清楚,慕非忽然笑道:“别想在我面前使计策,苍苍,后果你承担不了。”他话音刚落,外头就已经放行,我咬了咬嘴唇,暂时不作他想。
“放松点,到长安还要很久。”我这才注意到我的姿势还保持在正襟危坐的状态。我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开始闭目养神。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没一会儿竟然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正靠在慕非的肩上,当时迷迷糊糊的,马车颠簸了下,刚要摔倒,被人扶了下,我立时清醒了。
“抱歉。”我坐直身体,下意识地说了句,慕非沉默着,我转头去看他,他脸上的表情晦暗,视线在我脸上停了片刻后,便是一声轻叹。“你进天牢时,我去晚了,你被困在独孤那里时,我还是去晚了,苍苍,我每回都晚了一步。”
他这话泛着文艺味,我伸了伸发麻的腿,问他:“我到长安,是什么身份?”
慕非一怔,将头扭向窗外,我盯着他英俊的侧脸看了阵,笑道:“要说晚,梁山伯是真晚了,祝英台成了马家娘,他只好咯血而终;你不算晚,你是掐着点过来的,要是早来了,父王还在……”
他猛然转过脸,脸上坚硬而冰冷,如同三九寒天的冰棱,眸底却非常炙热,像是要喷出火来,我往后缩了缩,依然和他对视。
世间最难是糊涂,有些话一旦说破,就将自己逼到了绝境中。
可我当下已经在悬崖边上了,我不能跟他去长安,到了长安,我再想离开,怕是更难了。我只能置于死地而后生。
“非哥哥,”我开口:“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要回头,这不适合你。”
慕非嗤地一声,从袖口掏出一柄短剑递给我,“你的十步。”
我伸手接住,将剑慢慢抽出,然后对准慕非的心窝刺去,慕非早有防备,一手将我格开,顺手一带,我整个人就趴倒在他身上。
“苍苍,你不适合武斗。”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是。”我闷声应了句,勾着他脖子慢慢跪坐在他腿上,低头看到他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我轻笑,然后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我咬得狠,隐约闻到血腥味,我在他耳边吹气道:“我适合这个。”
慕非往后仰了仰,看着我笑道:“这个地方咬不死人,你又不是不晓得。”
“哦?”我用手指碰了下他的嘴唇,“那这里?”
慕非的脸蓦地一僵,我直觉玩过了头,不过脑袋没有及时转过弯来,在惯性的促使下,我的手指一直下滑到他的颈脉,“还是这里?”
话音刚落,我的身体猛地腾空,慕非将我抱坐在他腿上,然后毫无征兆地吻了下来。如狂风般疾扫而过,他在我的唇面上只做了个短暂的停留,我就能感觉到嘴唇发麻。然后,他将头埋在我的颈处,我从懵懂中反应过来,这个地方就是刚才我指的动脉处。以慕非所用的力气,稍不留神,那地方就可能破皮,然后血液喷涌而出……
我暗自心惊,忙去推他,“我错了,非哥哥,你放开我……”
慕非顿住,放开我。他这样干脆利落,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他。他的脸色称得上平静,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他这种人,脸上越平静,越让人觉得不正常。
一不注意,我一直握着的短剑轰然掉了下去,声音惊得我一激灵从慕非腿上站了起来,低下头去捡,刚一弯腰,就被慕非扶住。
我不解,他看着掉落的短剑,自言自语似的说:“刚才你是有机会杀我的,如果你愿意,可你却本能地将剑尖避开我。”
我僵了僵,嘴上仍嘴硬:“我又不是杀手。”
慕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短剑捡起,入鞘,重新交到我手上。
我再次拔剑,剑在手中垫了垫,然后笑嘻嘻地坐回到慕非腿上,“不如再给我个机会?”
慕非眉尖微挑,我将脸贴过去,试探地在他嘴角碰了碰,他没什么反应,我临阵有些怯场,正要硬着头皮上阵,听他轻声说:“我一直都记得那个下午,梅花落了一半在雪地上,一半在你裙裳上,你笑着的样子很美。”
此时,我的脸就差贴在他脸上了,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一颤悠,然后鼻子就撞在了他的鼻子上。
我一龇牙,他的嘴就凑了过来,少了方才那股蛮力,他也是可以温柔的,甚至让人产生一种想溺死期间的错觉。
我闭上眼,手上猛然发力,短剑分毫不差地刺进了他的肚里。
得逞了,我却傻眼了。
成功得似乎太容易了。
的确太容易了。慕非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逐渐加深在我口腔中的深度。
上回差点害死萧初过,这回我没敢刺太深,剑柄被我握得很紧,就怕一不留神把剑身全给刺了进去。
我稍一迟疑,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咬得太过用力,手一抖,剑身还是往前推送了些。头脑有一瞬的空白,慕非的声音明明是贴着我的耳边传来,我却有一种来自千里之外的幻觉,他说:“这一剑是我欠独孤楼的,从此后,我和他两清。”
我更觉傻眼,愣了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并不是为了要替独孤楼报仇,你叫江城停车,放我走。”
他笑,“我不远千里来寻你,苍苍,我不会再放手。”
我将手中的刀刃又往下移了些许,“你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他还在笑,我的手腕被握住,紧接着我就撞在了车壁上。
慕非淡淡扫了我一眼,在包裹里翻出一瓶金疮药,往肚子上涂抹。我果然没有害人的天赋,看到伤口不大,我竟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