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波澜壮阔的前半生》瑭歆

18、第18章

　　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我心中一凛，就听到外面有人朗声道：“请问车内可是慕郡王？”
　　我脑中电闪雷鸣，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是萧初过。我一瞬间有流泪的冲动。
　　慕非没有反应，专心致志地给自己包扎，头低着。我余光扫到他身上，倒是看到他身上不少伤疤，阡陌纵横的。
　　这么多伤在身上，吹牛倒是有些资本，可看着真是触目惊心，再想到他有那么好看的脸，心里竟隐隐有种违和感，不是很舒服。

　　我有些失神，等回过神，慕非的视线正落在我脸上。
　　我淡定地转头，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上千人的骑兵队伍，萧初过在最前头，没有穿铠甲，是我熟悉的淡雅的身影。
　　我跳下马车，刚想飞奔扑过去，慕非紧接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我还是忍住了。

　　慕非笑道：“不知萧将军有何见教？”
　　萧初过道：“昨日有人在幽州城内见过慕郡王，郡王殿下远道而来，也该知会在下一声，好让初过尽一尽地主之谊。还没和殿下打过照面，又听闻殿下已经离去，遂赶过来给殿下送行。”
　　慕非看了我一眼，哀伤之情溢于言表，我心中嘲讽，听他道：“当初在平城，家妹被施以酷刑，我们没能及时知晓，后来又得到消息，她已经惨遭折磨致死，家中至亲一度悲恸难抑。直至最近才听闻，她还活在人世，就在幽州。慕某此番前来，只为接苍苍回家，本不想惊扰贵地，没想到，还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萧初过一笑，“令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我以为殿下知晓，因为我曾经修书将此事告知殿下，许是殿下被俗事纠缠，送信的人未能亲自将信送到殿下的手里。”
　　我第一次发现萧初过如此可爱，虚伪者的面具就是需要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穿。

　　慕非的视线再次从我脸上扫过，唇角微微扯了扯，道：“我先前也听闻苍苍能够脱离囹圄，是萧小公子施以援手，常闻小公子是个心地柔善之人，果然如此。慕某在此代家妹谢过公子。长安初定，诸事繁忙，今日就此别过，不再叨扰了。”
　　他朝萧初过一拱手，萧初过却没什么动作。顿了顿，萧初过忽然道：“昨日有人见长孙云将军和郡王殿下在一起，在此后就没有人见过长孙将军。”
　　对，长孙云！我不见了事小，长孙云不见了，事情可就闹大了。她可是独孤楼派过来谈判的啊，说在幽州城内失踪，这和也不用接着往下谈了。

　　“你以为她跟我在一起？”慕非转头看向我，“苍苍，你见着云小姐了？”
　　我没想到他会把皮球踢到我这里来，愣了愣，抬眼正好遇上萧初过的视线，我喉头有些发紧，轻轻点了点头，对慕非道：“非哥哥，云儿并没有伤着我，你放过她吧。”
　　慕非的脸上依然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可我在对上他的眼时，却有一种浑身血液被冻住的感觉。他眸底的光，如同淬了血的宝剑反射出来的，冰寒刺骨。

　　时间仿佛静止，天地间没有一点声音，首先响起的是慕非温和至极的声音：“苍苍，一年多没见，还是这么皮，在外人面前，就不能给我留点颜面么？”
　　这什么跟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自嘲一笑，对萧初过道：“小丫头使性子，莫要当真。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云小姐了，现如今都不能保证，见了她就能把她给认出来。”

　　他抵死不认，萧初过似乎也无可奈何，微微点头。我心里着急，却使不上力，心里都快憋出内伤。慕非看着我，似笑非笑，然后冲萧初过再次抱拳，再然后，我就被他抱上了马车，我一点法子都没有。
　　萧初过看着慕非挟持着我扬长而去，竟然也一点动静也没有，没了长孙云，他怎么跟独孤楼交代？

　　萧初过给慕非将道路让开，我气得呕血，倚在车壁上，闭着眼，什么话也不想说。
　　后来缓过劲来，我对慕非道：“萧初过找不到长孙云是不会死心的，你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慕非微一挑眉，道：“把长孙云还给他，他就会死心？”
　　我愣了愣，才明白自己有多幼稚。长孙云实则是慕非的人质，他静悄悄地来，想静悄悄地离开这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无论是萧初过，还是独孤楼，都有足够理由取慕非性命，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
　　再者，绑架长孙云，破坏萧初过与独孤楼的和谈，于慕非，也不是件坏事。
　　如此看来，萧初过和慕非势必要再次交手，那么我就可以……

　　我还在心中盘算，耳边慕非淡漠的声音响起：“苍苍，我再说一遍，不要在我跟前使计策。”
　　我心里一惊，嘴上掩饰地冷哼了声，又倒在车壁上，继续睡我的觉。

　　晚上投宿的地方是个简洁的小院落，我四下打量着，直觉告诉我，慕非所言非虚，我想从他手上逃脱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乍看之下，他只带了几个随从，可我们每到一处，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他的防护实则是外松内紧。我能感觉到，在我们的前后左右，都各有一股人马，静静地守在暗处。
　　长孙云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就是因为如此；萧初过那么大阵仗，也没有对慕非多加为难，所为亦然。

　　放弃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可心中仍有不甘，做着困兽犹斗，觉也没睡得安稳，当一个低沉的声音对我说：“别动。”我就醒了，然后就感到有冰凉的剑正杵着我的脖子。
　　剑有剑气，在这之前，我对剑气这种东西的存在，只有一个概念性的认识，现在的认识则是感性的，甚至是彻骨的。我一下子就醒了，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做梦，所谓的剑气，就是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我安静地躺着，也不说话，我害怕我一开口说话，喉咙一动，就发生流血事件。
　　今晚的月光不错，过了一会儿，我便能看到眼前这人的轮廓，他是站着的，很高。他慢慢将剑拿开，说话依然是命令似的：“起来跟我走。”

　　我没跟他讨价还价，因为我向来不做无用功。我一边慢慢坐起来，头脑中一边飞快地琢磨着对方是敌是友。我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谁？”
　　他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一个素质过硬的杀手。
　　不然也穿不过慕非布下的防线。
　　我下了判断。
　　我识趣地闭了嘴，利落地起床穿衣，动作利落之极。

　　穿好衣服，我对他道：“走吧。”
　　他低声说了句：“得罪了。”然后剑重新架到我脖子上。
　　声音听着耳熟，而且对我还算客气。我窃喜，试探地问：“花铸？”
　　过了会儿，听到他低低“嗯”了一声。
　　我哭笑不得，这还真是萧初过风格，明着不行，就来暗的。这是打算拿我去交换长孙云么？
　　路是他带的，越走越亮，我转头看了他一眼，果然是花铸没错，竟然连个面具都没带。一路没有一个守卫，一直走到前厅前，院子里一片狼藉，一看就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院子里站满了人，慕非正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对面是柳濛，看到她，一点也不意外。
　　慕非见到我，嘴角浮起冷笑。柳濛转头看了我一眼，再转头看向慕非，冷冷道：“放人。”

　　慕非扫了我一眼，没有讨价还价，转头吩咐道：“把人带过来。”
　　柳濛又冷冷加了句：“我要的是毫发无伤的。”
　　过了一会儿，就见到一人被绑了过来，比我还惨些，是真的五花大绑地过来的。
　　长孙云的视线从众人脸上逡巡而过，最后停在我脸上，我顿觉有冷风在身体里穿梭。

　　强烈的带着恨意的眼神。
　　如泰山般朝我倾覆而来，如火山喷发，岩浆四溅而来，如洞开的地狱之门，要将我没入。
　　赶紧逃命吧。我的理智这样告诉我。
　　可我连腿都没能迈开，就感到彻骨的疼痛袭来，像有一把锐利的刀，在我的四肢百骸狠狠地剐着。
　　“啊”得一声惨叫响起，四周一切都变得模糊，模糊的人群，模糊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急切地唤着“苍苍”，似乎有刀光剑影在自己身边迸发而出……

　　那人说：“都说你人小鬼大，还真是的。”
　　那人说：“因为我不想让你嫁给他……”
　　我觉得天旋地转，魂灵似乎已经飘在空中，冷冷地看着我蹲下的身体，在萧瑟的夜风里瑟瑟发抖。

　　承认吧，其实你早就都记起来了，你只是怯懦地摆出一副鸵鸟的姿态，以为将头埋进沙子里，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在乎，心安理得地往前走。
　　承认吧，那被你狠狠切断的过往，一直根植在你的脑海里，你记得那宽厚的臂膀，那低沉的话语，你记得妖艳绚烂的桃花下，那一双丹凤眼中不输于桃花的风流意态，你也记得肃穆灵堂里，那人脸上深沉的绝望。
　　承认吧，在你回避不了的过往里，有你曾经动过的心，在无数个暗夜里，暗暗地欢喜，又暗暗地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