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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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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玄来长安,他一介书生,此前云游四海,不参与政治,只关心风月,他来,慕非对他也很是客气。
我和他是昔日同窗,久别重逢,难免要感慨一番物是人非。我请他喝了一回酒,两个人都喝得有些高,我一喝多就不说话,长孙玄则相反,一喝多话就多,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好些,无非是些风流才子的情史,我听了直发笑,一直笑到把他送回去,自己回了王府。
我的酒量其实是不差的,至今没有喝醉过,我也就不晓得自己能喝多少,反正不管喝多少,都会一直清醒到爬上床,等爬上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等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对我来说,任何醒酒茶都没有一觉来得管用。
我神清气爽地起来,江城过来说慕非请我过去。
“从江南回来啦?”
江城冷着脸没说话,我笑,“非哥哥请我过去做什么?”
“去看看给你的聘礼。”
我脚下一顿,“什么?”
“长孙公子来长安,是受独孤陛下所托,来王府下聘。”
我半天没回过神来,一回过神赶紧往慕非住的栖霞居跑。
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那里,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满地的礼盒,脚下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来了。”
我看了一圈没找着长孙玄,慕非淡淡地开口:“你终于得偿所愿。”
我沉默着,慕非倒有些奇怪了,“不欢喜么?”
桌上搁着一个卷轴,我打开一看,竟然是独孤楼的圣旨。
这与其说是试探,不若说是下的战书。
慕非怎么可能会答应?一旦应下,就是承认独孤楼的君主地位,自己则是为人臣下。
不答应?那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讨伐你。
合上卷轴,我笑了,“当然欢喜,不过我欢不欢喜,似乎不那么重要罢。”
慕非眉头微微挑起,“你觉得我会作何决定?”
“当然是答应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从来笑到最后的,谁会在一开始就做这无谓的意气之争?”
慕非目中讶然,我看着他的神色,摇了摇头,“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不是简单的人,纵然我想,我也做不了简单的人,我们是过不了简单的生活的,你是不愿,我是不能,终究殊途同归,要和命运做一场豪赌。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把那些微不足道的恩怨情仇都放下,去争取我们想要的?”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我没有说话,他冷笑一声,“在你看来,你就是我谋夺天下的赌资?你是这样想的,好,很好,既然你愿意献身,我又何必推辞?”
慕非负气而走,我慢慢地拆着礼盒,抬头就见长孙玄轻摇折扇一步一风流从屏风后头踱了出来。我一愣,“你竟然听人墙角?”
这人笑呵呵地,“慕王爷允许我听,我为何不听?”
世界上找不到完全一样的树叶,但一定能找到和自己完全相反的存在,比如我和长孙玄。无论我立身何处,都讨不得半分好,可人家长孙玄,到哪都当得了座上客卿,八面玲珑,着实威风。
我正哀叹,长孙玄悠悠然开口:“你何必这样气他,弄得自己也很难受。”
“怎么是我气他了?我怎么说他都要生气的?他本来就已经做了决定,要把我嫁过去,又心有不甘,自己跟自己生气,何来我气他?我哪里很难受了?这名分本来就是我的,虽说我确实也不太在意,但绝没有不愿意要。我留在这里不过是说不上话的姑奶奶,到了云州,我是皇后哎,而且极有可能得帝王专宠,你当我傻。”
“这么说来,你也是在争取你想要的?”
我没说话。
头顶传来一声喟叹,长孙玄一脸凝重,对他而言,极是难得的表情。他开口:“所以你才活得累,从很早开始,你但凡开口,都是假话掺着真话,听上去诚恳得不像假话,细细一想全是废话,但又不能说你虚伪,你只是没把所有想法都倒出来而已。说话都是这般云遮雾罩,叫人分辨不清,你说你,真累啊。”
我愣了半天,失笑道:“咱们谁也不要说谁好吧,你又说过几句要紧的真话?”
长孙玄微眯了眼,忽然一拍手中折扇,“我懂了,你是有立场,我是没立场,所以你才那么累,我才这么逍遥。”
这话委实有些形而上,我一时没听太懂。
等稍微回过味来,我已经上了花轿。
又不是头一回,着实比上一回自在。
不过这一回稍嫌寒碜,慕家嫁女,却没有叔伯兄弟送嫁。
两个原因:
一、我这是二婚;
二、对独孤楼不在意。
不过我这人向来想得开,还是给自己找了第三个理由:实属无奈,两个兄弟都抽不开身。
先说慕信,他被困在了南郑。南郑之役情形越来越复杂了,从头道来便是,沈玄之攻南郑,慕信被派去救援,沈玄之夹在中间,一个搞不好便是反攻爆炸,可沈玄之在危难之中表现出了强人本色,硬是将里外都压得动弹不得,局面很长时间处于绞着状态。
终究是萧家先做出反应,萧初过赶去救援,好嘛,情势逆转,被内外夹击的,换成了慕信。这还了得?被两大强敌包在中间,过不了多久,就得做了夹心饼的馅儿。
这种情况下,慕非竟然没有命令撤军,而是火速又派了人过去,大有要和萧家决战的架势。
我细细分析当下的态势,想起独孤楼赶在这个时候下聘,可能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这可能不是非和即战这样简单的二维选择,独孤楼是有很复杂的机巧心思的,让慕非乱上加乱,自己伺机而动。
再说慕非,两头倒刺,他哪里还有闲心给我送嫁?
不过我对他的做法也不太看得明白。以南郑当下的局面,要么,让慕信赶紧撤回来,毅然放弃南郑,成大事者总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的;要么,和萧初过决战,可他素来冲锋陷阵在前,这回面对的是萧初过这样的强人,竟然还在长安坐镇。
我有一种感觉,不是很清晰,但是隐约觉得不妙。独孤楼和慕非之间的博弈,考验心智、耐性和决断力,发于无形,两人都想在火中取栗。
我这哪里是出嫁啊,分明是要往刀山火海的中央而去。
我到云州的时候,云州刚下完一场大雪。婚车没有一开始就去独孤楼的府邸,而是停在郊外的一处山庄,独孤楼派了人在那里迎接,然后沐浴换衣妆扮。
独孤楼可能考虑了我不爱太繁琐的饰物,礼服头饰都相对简单,走路不算沉重。重新进婚车,一直陪着我的绿水被拦下,和其他人一块,另作安排,陪我上车的是刚才给我梳妆的两个新妇。绿水塞给我一个苹果,说是慕非给我的。两个新妇低头窃笑,无人阻止。
因为刚下完雪,道上积雪虽然抢先清理掉了,仍不免路滑,车轿行得很慢,我盯着手上的苹果发了好半天呆,才到达目的地。这兵荒马乱的,云州也不过是代行都城之职,皇宫肯定是没有了,独孤楼居住的地方也就是一处较为豪华的府邸,门槛很高。
被搀扶着一道道跨过去,终于到了行礼的厅堂,一人玉冠红袍,将手递了过来。隔着珠帘,还是能看到他脸上明晃晃的笑容,春日骄阳般。我稍稍一愣,伸手握住他的手。依然凉如寒玉,可我感受到了他皮层下血液在奔流。手握得是那样紧,不留一丝空隙,像是两株缠绕在一起的共生植物,相依为命,同生共死。
我有片刻的错觉,以为我和他,一直都是这样手牵着手,从未有过分离。
命运就是这样神奇,不管经历多少风云变幻、艰难坎坷,总会再次将你带回原处,让你在原地看清楚自己的心。
这一刻,我想问命运,是否我甘愿重新来过,就可以回到简单快乐的当初,然后寻得一世心安?
礼乐声、朝拜声我充耳不闻,耳中只有自己和独孤楼轻轻的脚步声,节奏一致,如琴瑟和鸣。
仪式结束后,独孤楼依然没有松开我的手,一直到了新房,我坐在床头,他才松开,然后轻挑起珠帘,凝目看我。
我回望他,很长时间无人说话。
时间如水,静静地流淌。
他忽地笑了下,意味不明,“哪有新婚妻子这样盯着夫君看的?”
我耳根微烫,低下头。
他慢慢松开手上的珠帘,然后拆解我头上的珠冠,等珠冠卸去,他又是对我好一阵的端详。
我有些好笑,“虽然没有变美,但肯定没有长丑,哪有你这样盯着人家看的?”
“我怕自己是在做梦。”说着倾身过来,我反应慢了一拍,睁着眼看着他微凉的唇贴上自己的唇角,轻轻地噬咬,后又滑向脸颊,一路往下滑去。我感到自己轻微地战栗,扶住他的肩,想开口说点什么,话还没出口,自己的肩头猛地一沉。
他的头垂靠在我的肩头,手抓住我的手腕,手心竟比刚才还要凉上一分,我以为是错觉,然后就听到他加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