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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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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拖延时间对不对?”
花铸骤然转头,我心直直地往下沉,面上却依然冷静,“拖延我到南郑的时间。”
我早就应该想到,萧初过既然对慕非的动态一清二楚,那么必然对南郑的态势洞若观火。
南郑是什么态势?宇文直攻云州,连宇文成功都守云州不住,逼得独孤楼撤退东逃,慕非必然是派了重兵来云州,此消彼长,那么,他对南郑的救援,必然是个虚招。
南郑危矣,慕信危矣。
花铸低头笑了笑,“我就知道瞒你不住。”
我一手扯过他手中的马鞭,纵身上马,花铸将我拉住,“我带你出去。可等我们到了南郑,一切也已经成了定局,要么战争已经结束,要么,我们站在局外看着战争结束。你想救慕信,是不可能的,就凭你,穿不过那战火,你连到你弟弟身边都不可能。”
“不是还有你么?”我冷冷地道。
花铸同样冷冷地,“我不会帮你,我的使命只是将你安全地带到公子那里。可就算我将你带到公子那里,公子也不可能为了你,弃同袍不顾。慕郡主,就算我当你是仙女,你也不是神,你救不了所有人。”
像是有冰水兜头倒下,我无力地垂下头,将手埋进手心。
不是因为花铸口中冰冷的现实,而是我忽然意识到,真正害死慕信的,其实是我自己!
如果我不救独孤楼,江城一击功成,慕非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地攻城,更不用到溱河河岸守株待兔,他会立即赶去南郑救慕信。
是我为了独孤楼,背叛了慕非,放弃了慕信。
慕苍苍,你是不是还在自诩情深义重?你其实很自私,你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留遗憾,为了让自己安心。
你一直都自诩通透,明白乱世之中的生存法则,不过是弱肉强食,从来全无道义,明白通向王座的道路,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惨烈厮杀,最后登顶之人,脚下必然是累累白骨。你怎么就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是这样,你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心存侥幸,只要结局还未可知,那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你恨慕非的执拗,你可知,你自己也是执着地不肯放手?对已成彼岸的人依依不舍,到头来却是害人害己。
花铸牵着马,在天黑前找到一个猎户,我昏昏沉沉地,没意识到自己背后的伤口裂开,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意识模糊,忽然惊醒是在半夜,二话不说地往外冲,一脚踩在花铸身上,我和他同时尖叫。
因为半夜惊魂,我和花铸下半夜几乎就没睡着,花铸问我本来是想出去做什么,我说去丰城找慕非。
花铸叹了口气,说没用的,丰城和南郑不在一个方向,等我赶去丰城,慕非再从丰城赶到南郑,改变不了什么。再说,慕非去丰城,不过是为了堵截独孤楼,没带多少人,还要再回云州搬兵,从云州发兵去南郑,到南郑还不晓得是猴年马月的事。
我心头沉重,没吱声。我在踩了他一脚后就完全清醒了,他所说,我何尝不知?
想了半夜,终究无计可施,不得不作罢。天亮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谁帮我换药的?”
花铸没睡好,闷声道:“当然不会是我,要是我,回头公子得砍了我的手。是人家娘子给你换的。”
谢了猎户家娘子,我和花铸很快便走出了大山,又买了匹马,紧赶慢赶,到南郑也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南郑风平浪静,我也已经平静了下来,直接去找萧初过。
花铸先打听了消息,告诉我,慕信没死,回了长安。
“你说什么?”
“我说令弟死里逃生回了长安,没死!”
我用手捂着嘴巴才没让自己叫出来,有乐极生悲,当然也有否极泰来,我不顾背后嘶嘶地疼,扑到花铸身上,紧紧抱住了他。
“你开心的方式倒特别。”花铸将我从他身上拽下来,“令弟活着,有人死了,南郑太守陈之义死了。
顿了顿,又道:“陈之义自杀,南郑陷落,令弟举哀兵突围逃生。”
只要慕信平安,我也顾不得旁人,所以也就没再多嘴说什么,只听花铸一路絮叨,说沈玄之已经脱了战袍,要到洛阳负荆请罪去。我心下奇怪,这一役,沈玄之劳苦功高,何来请罪一说?
不过我见到萧初过后,很快便明白了。
萧初过在太守府邸,所在之处正是陈之义的书房,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盯着一副字看,是一句“蛟龙潜水疑深浅,大鹏展翅恨天低。”对子对得好大的口气,挂在书房里,可以想见此人气势不凡。我更感兴趣的是字本身,苍劲有力,透纸三分,称得上上品。
萧初过身处暗处,脸上晦暗不明,我轻声道:“是你杀了陈之义?”
他转过身,见是我,愣了下,回过神便是苦笑,“慧极必伤,女子更甚。苍苍,以后要装得笨一点,才容易幸福。”
换我苦笑了,“我要是足够聪明,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去云州。”
他将我上下端详了会儿,皱着眉头,“有血腥气。”
被他一提,我又感到后背锥心地疼,想着伤口可能又裂开了,挺直了胸,龇着牙道:“替人受过挨了一刀。”
“在背上?”
我点头,“还得麻烦柳濛替我上药。”
“她不在。”萧初过走出去,再进来,手里拿了一个瓷瓶,我愣愣地地看着他,他道:“南郑人对我们敌意未消,我来给你上药,我会闭上眼的。”
这不是闭眼就能解决的问题好哇?再说你闭着眼上药,我还要你干什么?我脸上青白不定地,“那个,你妹妹应该在吧。”
“初娴怀孕了,蕙丛送她回郑州去了。”
我觉得口干,终究还是豁出去,认命地开始脱衣服,萧初过背着身,等了很久,他不安地开口:“还没好?”
“不是,中衣脱不下来,粘在身上了。”我忍着抽气,又轻轻拽了下,肩膀被按住,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趴下,我来。”
我呼出一口气,这样也好,不用只穿着肚兜对着他。“我这边有北宫辰月的药。”
“神医宫越?”
“嗯。”
萧初过拿了剪刀,极快地剪了我的衣服,然后用温水轻轻擦拭。我咬着枕头,只觉得电波一下下地冲击着大脑皮层,疼痛的感觉反而淡了,直到他猛地将最后一块布条撕下,我又惨叫出声。声音透着枕头传出,类似呻吟的声音吓得我不敢再叫,只能再次咬紧了脸下的枕头。
伤口被一下一下地碰触,像潮水一波一波地袭来,我将脸往枕头里埋了埋,闷声道:“你不要闭眼了,快点儿。”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本来也想学盲人摸象的,可你都快伤到骨头了,摸不出来。”
我心里狠狠地“靠”了一声。
“为了救独孤楼?”
我没吱声,他当我默认,忽然幽幽地笑了一声,“你是真不怕死还是想死?”
我闷闷地,“我的全部就只有我的一条命,我只能拼命,去赌‘置于死地而后生’的万一。”
萧初过的手在我背上一顿,又迅速地弹起,取了被褥给我盖上,我刚想动,想起他还在,又乖乖地继续趴着。
一直没有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过了很久,才听他道:“你不要起来,在伤口彻底愈合之前,哪都不要再去了,待会儿我去给你找个安静些的院子。”
“谢谢。”我侧过头,将脸露出来,但在触及他视线的一霎,还是下意识地又将脸埋进了枕头。
我知道自己的样子很鸵鸟,以往自己在害怕的时候,反而会表现得很无畏,可现在我却害怕得只想转身逃走。
刚才我问萧初过,是不是他杀了陈之义,他没有否认。
其实本来我只是在猜测。
他刚才的模样,分明就是在痛惜,所以我猜,陈之义不该死;而一个有如此远大志向又极有风骨的人,怎么会在这万难时刻弃城自杀?况且,南郑地缘特殊,处在南北交汇的核心位置,城中的防守力量必然不弱,城中粮草还未断绝,陈之义根本没有理由自杀。所以,陈之义只能是他杀。
下手的应该是柳濛。
可为什么要杀陈之义?
陈之义死了,沈玄之这样的攻城悍将还要受到苛责,原因只能是,以当时的局面,慕信必死无疑。萧家那么大的阵仗,一要拿下南郑,二要将慕信摁死在这里,要打的是一双,最后却逃了一个。
不仅这样,城中百姓到现在都还没归顺,那么陈之义必然是极受爱戴的,说陈之义自杀,很难令人信服。慕信不信,他手下的将士也不信,陈之义一死,士气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被激起,最后竟让慕信冲出重围逃往生天。
既然无法令人信服,那么,陈之义就是不能死的,不能以这种方式死,要死也是城破人亡。所以,对陈之义这种方式的死亡,沈玄之难辞其咎。他负荆请罪只是一个态度,能换到一个功过相抵的结果。
当然,这是个黑锅,是沈玄之替萧初过背负的。这也是个策略,与其萧初过出面说人是他杀的,不如沈玄之自荆请罪将这事压下来,换得萧初过一方旗帜不倒。
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到为什么要杀陈之义。
是啊,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他向来目光如炬,处处料敌在先,怎会如此鼠目寸光,就为了攻下一座触手可得的城池?
他要的,竟是这样的结局,对自己有弊而无利。
答案呼之欲出,却是我不敢接受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