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第38章 ...
-
她来的时候,我和萧初过正在院子里下棋。
她叫梅香寒,南梅寒香,萧初过称她宁王妃。
我并不觉得意外,她见到我,却非常意外,愣愣地看了我半响。
“我叫慕苍苍。”我先自我介绍。
“……燕歌的女儿。”
我点点头,她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梅香寒和萧初过的谈话中,我知道昨日萧初过离开便是去见她,人没见着,段天涯的信他留下了。
她掏出没有拆封的信,当着我和萧初过的面撕了,然后道:“我就是来做这件事的,他没死,我也当他死了,此生不会再相见,也就不必再留下什么念想。”
我心里叹了叹,萧初过却笑了,“若只为此而来,是否太过隆重了?”
梅寒香也一笑,没什么笑意,“当然还有其他,就是见见送信的人。”
萧初过起身给她倒了碗刚煮好的茶,然后开口:“在下去见王妃,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我没什么本事,只会救人性命,你和这位苍苍姑娘看起来都是性命无虞,无需我救。”
我差点笑起来,天大的事她说起来却是轻飘飘的。
萧初过忽然伸手,将我的左手抓过去,“想请你救这只手。”
我愣住,还没回过神,手已被梅香寒握住,没有知觉的食指被她捏了好几下,然后她笑了,“这么漂亮的手,却是个残废,确实可惜。”
她笑得奇怪,令人摸不着想法。
“还有救吗?”萧初过问。
梅香寒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萧初过,“这取决于你。”她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柔媚,我想起该用什么来形容她的表情,那是一种媚惑的表情。
我开始压根没朝这方面去想,她和我们分明是两代人,而且差一点就成了我舅妈。没错,她是神医,极擅驻颜之术,肌肤平滑如幼女,可我一眼就看出她已不再年轻,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刚才是天真,现在回过味来,还杵在这里,真是太不知趣了!
不过,我还是厚脸皮地留了下来,浅笑着看向萧初过,他正垂着眼,想着什么,意识到我的视线,掀起眼皮扫了我一眼,然后朝梅香寒浅淡地开口:“素闻南梅寒香救人一命,必要收取一件和被救之人价值对等的礼物作诊金。这只手,在下愿以实现王妃的一个愿望作救治的诊金。”
“我的愿望。”梅香寒笑起来,凑到萧初过的耳边,声音很小,可我耳朵就是好使,还是听到了,她说:“晚上来王府,我告诉你,萧公子。”
她走后,我笑问萧初过:“南夏的宁王,还活着吧?”
萧初过白了我一眼,“你想什么呢?”
我笑,“她很美不是吗?”不晓得是不是时光终究在她身上留了烙印,比少女更添冷艳,她临走时那勾人一笑,我都有些被惑住。
“宁王殿下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小皇帝登位时日尚短,权柄全在这位宁王殿下的手中,是个名副其实的摄政叔王。”
“哇,那今夜之约,岂不是要在刀尖上跳舞?”
“你还要不要你这只手了?”他声音凉凉的。
“手我当然是想要啦,可让你献身来救,是不是……”我拖长了调子。
他眉尖微挑,“没关系,这个债,我会问你讨回来的。”
我拖着椅子往后退了退,“这是你和她之间你情我愿的事,我不认账的。”
他嗤笑一声,“你我之间是强买强卖,你的手我治定了,你要赖账,我会追你到天涯海角。”
这话听在耳里,有些别样的意味,我呵呵干笑了两声,没再往下接。
晚上,萧初过真的去赴约了。
天亮时回来,我刚醒,听到动静,刚要起来,他已经扑了过来,我正好被他按在床上。很长时间他没动,只是将头搁在我的肩颈。
“喂,萧初过……”我伸手推他。
“能不能叫我别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我脑袋有些木,随口接道:“那叫你什么?”
他撑着将头抬起,眸色深深的瞳孔泛着柔光,有一瞬,我觉得我已经溺死在他的眼神里,他带笑的声音传来:“哪有你这样连名带姓一块叫的?”
我反应迟钝地“啊”了一声,随即便有吻落了下来,横扫千军如卷席。
我将他从身上推开,挣扎着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男人一夜风流之后就是这样的?”
他一愣,随即也坐起身,眯着眼朝我倾过身来,含笑地开口:“是呀,要把家里的这位哄好。”
我被他逼得一直往后仰,一听这话,气得狠狠地又将他推倒,起身就想走,可金鸡独立,被他伸出的腿一带,差点摔倒,被他连扶带推地,又压回在床上。
“你做什么!”
“看来真是恼了。”他歪着头,嘴角笑意不减。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
有手指抚在眉心,然后顺着眉骨往下滑,最后落在唇上。他开口,声音有些嘶哑,“苍苍,和我回洛阳吧。”
半响,我转过头,望向他,“萧……初过,我从来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有很多无法面对的事,不然也不会避居江东。”
他的目光黯淡下去,从我身上起来,和我并排平躺着。
“梅香寒的愿望,是言恪死。”他将手枕在头下,忽然开口,讲了梅香寒的人生。
二十年前,他带着她亡命天涯,却被追上,她掉落桥下,他抓着她的手不肯放,终是她决绝地松手。他无奈北逃,她入宁王府,封侧妃。这是开始。
我以为下面会是一个“不共戴天”式的故事,美人委身伴虎,只为有朝一日血溅五步,天下缟素。
萧初过笑了笑,不予置评,只淡淡说了句,仇当然是要报的。
五年前,新皇继位,年十六,她就被作为礼物送上了龙床。丑陋到令人心惊的真相,叔侄共用一妻,就这样存在于南朝皇室。
“她是神医,杀个人岂不容易?”医生杀人,鬼神不知。
“只要敢想,杀人总是很容易的,难的是善后。她是言恪的侧妃,言恪一死,她何以立身?况且,”萧初过顿了顿,“以她今时今日的处境,言恪若是死了,宁王府上下岂能轻饶她?”
现实就是这样令人难过,遭人凌辱的是自己,承担责任的还是自己,真正的始作俑者们,还在那装腔作势地感慨:自古红颜多祸水。
“那现在她有新的安身立命之处了?”
“叔侄斗法,水火难容,终会有你死我亡的一天。”
萧初过的意思我懂,叔王摄政本就是一种畸形的政治形态,最终的结局不是叔叔先下手为强害了侄子,就是侄子羽翼丰满后杀了叔叔,双方的动机可能都是出于自保。这和敏感的皇帝父子关系相似,皇帝父子之间好歹还有个父子天性,叔侄之间有什么?
而萧初过所谓实现梅香寒的愿望,便是杀叔王,保天子。
萧初过对梅香寒和小皇帝的关系说得比较隐晦,但我作为女人的直觉,一听就懂,小皇帝不知何种原因导致的,有恋母癖,对梅香寒非常痴恋。梅香寒想杀宁王,正好可以利用小皇帝对她的情意,借力打力,自己顺势倒向小皇帝,一旦功成,前仇得报,自己也有一个退路。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又一桩‘周公辅成王’的佳话要被你给毁了。”我佯叹一声。
“谁告诉你‘周公辅成王’是一段佳话的?”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听他幽幽笑道:“你只知周公还政时的忠义,不知周公奔楚时的凄凉。”
他的话我还没太明白,萧初过接着道:“言恪不是周公,他没有周公那么多的兄弟,也就没那么多的制肘,小皇帝也不是成王,没有邑姜那样的母亲,他的母族太单薄。”
我听得有些晕,“那皇帝有什么?”
“匹夫之勇。”萧初过说得毫不留情,“无实权,无智谋,作为天子,罔顾人伦纲常,空有大志,如何成事?”
我皱着眉头,若真如萧初过所言,那么这样的皇帝,一旦亲政,如何能做个好皇帝?做个好皇帝有一个前提,就是能立稳根基,这样的皇帝,说不定亲政没两天就被赶下台。
这几十年,北朝军阀林立,天天我打你你打他,抢地皮就跟在自家后院拔萝卜似的,南朝则是祸起萧墙,闹政变都成了习惯,前有平南王起事,后有湘东王兵变,镇压造反就像割韭菜,一茬又一茬。金陵的城墙是越修越坚固了,太宗皇帝的子孙们却是越发地不肖了。
对于萧初过,南朝是大后方,当然是越乱越好,他也应是为此而来;对于梅香寒,在我先入为主的想法中,段天涯心仪之人,必然是极聪慧的,不会看不到,这样一条退路是如此凶险。
那么,对以后的人生,梅香寒作何想?
忽然觉得有一股寒凉从心底升腾。
“你这个表情,是在担心我还是梅香寒?”萧初过已经起身,连早饭都已经摆上了桌,那么精致的糕点,一看就是顾嫂的手艺。
昨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他还向我邀功说他自己做的,我说怎么还是顾嫂做的味道,他说是跟顾嫂学的,我说一学就会果然天资聪颖,他毫不惭愧,中午我就在厨房看到了顾嫂专用的菜篮。后来我想了想,不是柳濛便是花铸,来回奔波也够辛苦的。
我洗刷好,咬了一口豆包,嚼着豆包嘟囔:“你们这桩买卖是怎么谈的?是你先付诊金,还是她先救人?”
萧初过乐了,“是先付诊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