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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3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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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萧初过所言,杀人总是很容易的,宁王的死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我睡醒一觉听说言恪这个人已不存于世。
得先说一段背景。
北方动乱,正是南夏对北用兵的最佳时期,天与不取必受其咎,南夏也确实派出过部队,去势汹汹,曾经一度攻占青齐二州,不过还是因为南夏朝廷内部明争暗斗太多,北伐大军最后因粮草之困又收兵回到淮南,倒让萧家捡了个大便宜。
萧家数代经营边防,对南夏内部的动静比谁都敏锐——最了解你的人,总是你的敌人——南朝军队粮草之困,萧青莲事先得了消息,坐等北伐军队撤退。撤退也是一门战争艺术,旁人还没看出北伐军队是在撤退,萧家的军队已经出发接管青齐去了。
这事我听慕非提起过,南夏内斗,发到边关的粮草军备全被打了折扣不说,还以次充好,北伐军队能够平安回到淮南已经是万幸,不是老天给面子,是首领长官太强大。那人我记得叫谢如晖,是南方士族领袖,从青齐捡回一条命,回去就山呼海啸地把一干涉事的全给办了,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军人发威,腥风血雨来得也是风驰电掣。而最高掌权者——当然就是宁王言恪,也没敢管。最后谢如晖年纪大了,这么一折腾,也把自己给折腾死了,他一死,南夏朝廷的混乱传染到军队,小皇帝转身回望,发现竟无人能替代谢如晖,再领北伐旗帜。南夏的征北大业也就搁浅了。
慕非在提起这事的时候颇为感慨,一来,让萧家捡了个漏;二来,则是对南夏皇帝的恨铁不成钢,你能再昏愦一点么!当一个王朝,腐败已经传到军队,离寿终正寝也就不远了。用慕非的话来讲,南夏已显露亡国之象。
对南朝皇帝,我来金陵之后,倒是听说他当初颇有雄心,想御驾亲征来着,被一帮所谓忠臣给拦了,理由就是陛下您根基未稳,您这一走,谁来监国?您叔叔吗?那就是把国家拱手让人,把自己往虎口里送啊。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其实就是,不作就不会死。
当然也有赞同的,富贵险中求嘛,与其留在这做傀儡皇帝,不如借北伐立威。等北伐回来,就是宁王,他的命,和他手中的权力,还不是予取予夺;仅一战,解决一揽子问题,又好又痛快。
对皇帝的雄心点赞的,终究还是人微言轻的多,比如封霜晨。
当我将前后串联在一起后,对封霜晨这样的人,愿君终有青云日,可对他个人,望尔速请落西山。
这是一个可敬而可怕的对手。
不过,想起他对萧初过的绞杀,竟忽生出些许欣慰,英雄总是识英雄的,他能在茫茫人海中,认出萧初过是个不容小觑的敌手,必须斩草不留情。
封霜晨没把萧初过除掉,萧初过已经出手替他除去最大的奸臣。
最先发难的是梅香寒,在群臣早朝的时候敲晨昏鼓——晨昏鼓就在皇宫门外,但凡敲晨昏鼓陈情的事项,直达天听——状告宁王言恪通敌叛国。
梅香寒被传召进议事大殿,群臣一看是她,倒吸一口凉气。夫妻不和闹到敲晨昏鼓,虽生平未见,但类似的事,前朝也是有的,能理解,这也算娶河东狮一大风险,丢脸丢到皇帝家;可妻子状告丈夫的罪名,实在太令人震撼了,通敌叛国这种泼天大罪,是要诛九族的,有哪个悍妇敢耍泼耍到这份上?再者,梅香寒是谁?是宁王侧妃,和自家陛下还有点说不清的事,她来告御状,这叫个什么事儿!
接下里便是举证,说的还是上回北征时粮草被克扣的事,梅香寒说克扣粮草就是宁王的指使。宁王和洛阳萧氏一直都有过甚交往,萧氏曾在北伐之后,写密信给宁王,建议宁王在粮草和军备上做些手脚,让谢如晖的征北大军有去无回。
这事后来果然就发生了,萧青莲还是最大的受益人,说是萧青莲的建议,可信!
可宁王,差一点这半壁江山就是他的,他在粮草军备上做手脚,害的不还是自己,他图什么?
就因为这江山差一点才是他的,当前还不是他的。他算准要是谢如晖死了,再想北征,缺乏统帅,除非天子御驾亲征。天子一旦御驾亲征,就得他宁王代天子监国,到时兵不血刃拿下金陵,黄袍加身,易如反掌。
真真是“通敌叛国”,没多说,也没少说。说通敌,有宁王和萧氏之间的往来密函为证——当然梅香寒能呈上的,只能是萧氏单方的;说叛国,当初谢如晖揪出的克扣粮草的主谋,梅香寒说她知道他和宁王关系匪浅,至于匪浅到什么程度,皇帝可以去查。
至于说宁王想当皇帝这样的犯罪动机,梅香寒没说。对此,萧初过的评价是,这正是梅香寒的聪明之处,这样的女子,段天涯已经没有机会再将她带走。
论动机,其实就是“意图谋反”,又一个泼天罪名,梅香寒不说,朝这个方向扯的,是当朝宰相,和宁王都是先皇钦定的辅政重臣。要说小皇帝他爹把家业传给他的时候,还是动了心思的,找了两个死对头托孤,玩的是制衡术。
另一位辅臣发话了,也就有人跟上了,不过说来说去也就是推理,下面跟着说的人,最多也就是证明“说得有理”。不过没关系,谋反是罪,“意图”谋反也是罪,况且皇帝最后亲自出来作证说,这不是“意图谋反”,就是谋反!当初对自己御驾亲征点赞的,宁王是其中之一。
——以上,是我根据从后来张贴出的公告整理出来的。
萧初过对南夏的小皇帝一直都是轻视的,他觉得皇帝最后的证词完全是画蛇添足,弄巧成拙。赞同他御驾亲征就是要谋反,那把封霜晨置于何地?除了封霜晨,还有其他人,人虽不多,但容易引人误解,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就可以成为用来打击政敌的说辞——墙头草,无政治节操。君王如此,多令人寒心!
封霜晨有没有感到心寒,我是不知,不过他这回托梅香寒的福,立有大功。
梅香寒告御状,那天的朝会有多震动,可以想象,可当事人宁王是不在场的。
后来官方给出的说法是,言恪发现密函被盗,知道事情败露,想一不做二不休,正式起兵,可因起事仓促,准备不足被反扑身亡。
官方说辞太复杂,比如前述,很可能是子虚乌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简单,则大有文章。
宁王那天是在上朝的路上被封霜晨拦下的,封霜晨已经升任执金吾,掌京师徼巡,光武皇帝曾言“当官莫若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是光武皇帝都认为非常威风的一个官职。
封霜晨将言恪拦下后,言恪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毫不犹豫地转身想走,封霜晨当然是不让了,两方纠缠起来,言恪非常果决地使出了杀招。他随身带的保镖可都是他花高价养的杀手,一旦争斗,封霜晨的那点人马是讨不到便宜的。可封霜晨就是有胆子下令封城,全城进入戒严,除非你将整个北军杀光,否则你出不去。
那一天,除了言恪和封霜晨,朝中大小官员全被关在皇宫里,言恪想见皇帝,封霜晨只说皇帝不想见你,便将他杀了。关于这一点,萧初过说,幸亏是封霜晨,换了其他人,在决定杀人前定要再快马去请示皇帝,后事如何便不可预料。
言恪死的时候,院子里的桃树抽出了新芽,我和萧初过回到城里。
我对萧初过提起封霜晨,封霜晨现在做着执金吾,想要杀我们,岂不是很容易?萧初过笑我傻。我回过味来,明白他执意住在乡下,根本不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被骗不可怕,数次被骗,真的很伤自尊。我郁郁地,一路上没理他。
顾嫂见我不开心,说我定是没吃好,我被她逗乐,不过她也没说错,吃了一桌她做的菜,我什么不快都烟消云散。
梅香寒来替我治手,她对我一直是冷淡的脸,对萧初过不改媚容,不过我却觉得我和她更亲近一些。这样想的时候,我有点觉得自以为是,稍一犹豫,还是提了出来:“你随萧初过一块去舅舅身边吧,舅舅很想你。”
“萧初过?不是‘我们’,你不跟他回去了?”她先注意到的竟然是这个。
“我和他只是恰巧走同一段路,结伴同行而已。”
她嘴角微微浮起,若不在抛媚眼的时候笑,她的笑容总是显得有些假,我以为她会说出什么嘲讽的话来,她却只是淡淡的,“你这么说,他会伤心的,他对你不错。”
她还说得出这种话来,我以为我听错了。顿了顿,她又道:“我和那个人才真是恰巧走了同一段路。”
我说:“我曾经跟随舅舅学了一阵医术,天资差了些,没学好,他那个人,对旁人的感情看得清楚,很会宽解人,对自己的感情却总是放不开。相爱的人,若对方已经放开,自己却放不下,岂不可怜?”
“会放下的。”她声音依旧清冷,不辨情绪,“已经动过的心,正如错过的岁月,逝去了便无法重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多说无益。况且,她能这么和我说,便是极认真的回答,这个话题,无需再议。
并不觉得意外和失望,若是寻常女子,在当初和萧初过交易的时候,会是另一种选择:杀了言恪,萧初过助她去洛阳;她这样的女子,和忠义贞烈无关,被权势裹夹着走到这一步,就不会再回头。
纵然我不愿,段天涯更不愿,我们都无法阻止她往那条孤寒之路上走。
在朝野巨大的争议声中,梅香寒被册封为妃,窗外桃花夭夭。
吃完饭,在院子里喝茶,萧初过忽然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半响,我“哦”了一声。
又隔了半响,萧初过忽然笑道:“没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我朝他伸出我的左脚和左手,左脚已经完全无碍了,左手还缠着绷带,需要每天在药水里泡,但我相信以梅香寒能肉死人骨的奇妙医术,左手定然会痊愈。我笑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他看着我,缓缓地开口:“苍苍,我不强求你选哪条路,我会一直在你转身就能见到的地方。若你的前方出现悬崖,切记要转身,至少要等到我跑上来拉住你的手。”
我不是个泪点很高的人,但这些年的离散已经让我的泪腺变得麻木,轻易不掉眼泪,这一刻,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任眼泪肆意流淌。
过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自己抽抽噎噎的声音:“我每次哭都被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