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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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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门吱呀一声开了的时候,我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想象着外头火光冲天的情形。
真的到了外头,只有廊下一盏风灯,映着天上点点星光。
我不由感慨道:“怪不得有人说,世上最难开的门是没有锁的门。”
独孤楼没什么反应,径直往前走,而且他走得太快,我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夜里其实挺冷的,我没走一会儿,已经有些汗意。
最后独孤楼终于把我带到一辆马车前边,驾车的是君扬,独孤楼自己先跳了上去,我犹豫了下,还是爬了上去。当然,姿势不是太好看,双手双脚并用。独孤楼只淡淡地看着我,也没有拉我一把。
不过进入厢内,感觉真好,特别暖和,像三月小阳春的中午时分。
我们围着炉火坐定,独孤楼还在腿上盖了条毛毯,我本来就有些汗湿的脸,坐了没多久就汗涔涔的。
马车已经启动,我呼出一口气,问独孤楼:“你身上带银子了么?”他眼皮撩了撩,我干笑道:“你借我点钱,然后随便在哪把我扔下都成。”
“要是我不借,你就会赖着我?”他在开玩笑……但他脸上依旧漠然。
我嘴发干,一时不晓得怎么接口,而他也已闭上眼,不打算再理我。
我抓了抓头发,掀开帘子,坐到君扬旁边。“你多大了啊君扬?”
君扬转头看了下我,小声道:“二十。”
“啊,我也二十,我是正月里生日,还是比你大。”
君扬笑了笑,青涩单纯的模样。不过我是记得他刺在我腿上的一剑的,所以此刻我更觉得他只是看上去善良无害而已。
我接着逗他:“你为什么不叫姐姐?”
他又笑了,片刻低声说:“我没钱。”
我愣了半响,扑哧笑了起来。
我又问他老家是哪的,师承何人,他的回答都是简明扼要。
天渐渐亮了起来,我也被风吹得有些冷,就又回到厢内,独孤楼已经睁开眼,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说:“又开始充老。”
“哪有?我是二十了啊……哎,奔三的人拉……”独孤楼嘴角微扯,我见他终于有了些表情,嘻嘻笑道:“不过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对不对?”
独孤楼睨了我一眼,嘴角一撇,想笑又没笑的样子。“你这什么表情?我本来还想说,我比以前漂亮呢。”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驻足,很认真地打量了片刻,“苍苍,你在向我撒娇么?”
饶是我一向以厚脸皮著称,我的脸还是忍不住红了。我忽然发现,独孤楼现在就是一个冷场王。
我咬了咬下唇,正想着说点什么,不提防独孤楼的手忽地送到了我跟前,食指弯曲着轻轻摁住我的下唇。他的声音充满鄙夷:“苍苍,你怎能在所有男子面前都这般模样?母后当初是这般教你的么?”
我开始理解什么叫“羞愤难当”,我只是没想到我所承受的侮辱竟然来自他!
我偏过头,扬声冲着外面喊去:“停车!”
车不仅没停下,还比刚才还快了些。
我掀起车帘,正要往外跨,眼前飘过巍峨的城门,我乍惊之下,抓着车帘的手忽地又松开。
独孤楼嘴角勾起,满满的嘲讽。
我只觉头脑充血,什么也顾不得,手再次朝车帘抓去,一只腿也已经站了起来……还没碰到车帘,就一个踉跄,正“金鸡独立”的身体猛地朝前扑去……手被独孤楼抓住,趴倒在他怀里。
我喘着气,从他身上挣扎着起来,盯着他。
他的脸上倒是平静得很,嘴角还挂着似有还无的笑。
我不喜欢他这个表情,让他本来就偏阴柔的脸显得愈加媚惑,雌雄难辨。
我将脸扭开,不再看他。
我们沉默地对峙着。
等我心绪平静下来,我们早已经出了城。
我望向独孤楼,“你要是讨厌我,就停车让我下去吧,我们各走各的路。”
独孤楼冷冷地一笑,“各走各的路?苍苍,我真是太惯着你了,让你都不晓得自己是谁。”
我咬着唇,远远看到辽阔的江面,再次陷入“我是谁”的哲学怪圈里,挣脱不得。
“你来救我,就是想让我跟你走?”他默然不语,我想了想,又问:“你来江南,就是来找我的么?”
独孤楼沉默片刻,忽地轻笑一声,“如若我说是,你会跟我走得心甘情愿?如若不是,你就心不甘情不愿?”
“那是还是不是呢?”
他的笑意僵在嘴角,终究没有回答我。
马车朝着渡口慢慢放慢了速度,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刚亮,渡口只有一位老者,船也只是一只不大的乌篷船,君扬想也没想,便驾着车上了船。四个人,加上一辆马车,我有些担忧,我们会不会在江心翻了船。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到了江心,我们遇到的不是翻船,而是沉船。
船从中间裂开,我们瞬时跌入冰冷的江水里。
船夫,那个“老者”,也瞬时消失在江水里。
我懵了一下,随即清醒过来:沉船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们此刻在江心!
孙子曰: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
我就说嘛,最坏的,就是读书人。杀人都不用刀。
落水的那一霎,我本能地抓住独孤楼,他和君扬则各抓住船的半截,这样一来,我和独孤楼就绑在了一块儿。
独孤楼比我先冷静下来,忽地一笑,“没想到江南一行,还得去会会昭王。”
他说的是南巡死于楚的周昭王。
我紧紧地抓住浮木,问独孤楼:“你会枭水么?”
“我要是会枭水,封霜晨会很失望的。”
敢情他是等着临死来幽默一把,这一刻,我真想一脚把他踹到水里去。
心里发着狠,嘴上却道:“你抓紧我,我把腰带解下来。”
独孤楼配合地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抓紧浮木。我利索地将腰带抽下来,然后在利索地套在独孤楼的手腕上。独孤楼不解地看向我,我说:“把你腰带也解下来。我不知道我能游多远,但不能什么也不做,在这等死。我把你缚在这船身上,然后我扶着船身,游过去。”
独孤楼看着我,已经冻得苍白的脸,变幻了一个轮回,“游过去?”
“嗯,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住,姑且试试罢。我要把你绑起来,不然万一你落水,就算你不想,你也一定会挣扎,那样我们就肯定要去见昭王了。”
独孤楼神色复杂地看了我片刻,慢慢解了腰带递给我。
我把他缚好,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在我的讶异中,将一粒药丸塞进我的口中,“是御寒的药。”
我将瓷瓶拿过来,又倒了一粒出来,递到他手上,他根本没往嘴里塞,直接扔进了江水里。我惊诧莫名,他只淡道:“我是寒毒入里,这药已经压不住了。”
我滞了下,“那你干嘛随身带着?”
他蹙着眉,像是极认真地在思考,然后他说:“大概是种习惯罢。”说完忽然笑了下,我不懂他何意,也没时间去揣摩,便不理会这些,使力推着船身,往江北游去。
过了许久,四周依然是茫茫的江水,我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听独孤楼道:“那年在宁戍,我为了再见你一面,就一直睁着眼……”
他的声音渐低,平静的江面上突然有了涌动,我转过头,茫茫的江面上,有船驶来。
我又眨了下眼,确定不是幻觉。我内心汹涌澎湃,嘴上不停地对独孤楼说:“有船来了,有船来了……”我拼命向那边招手,扯破了嗓子喊:“哎——”
终于靠近了,船尾站立一人,玉树临风,我看着他,“哎”不下去了,心直直地往下沉。
是封霜晨。
昨晚还和我下棋来着,此刻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他。
船驶到我们跟前,我能清楚地看到封霜晨的脸,让我在绝望之余,稍微有些安慰的是,他脸上没有浓浓的笑意。
这点安慰却在他开口后毁灭殆尽。
“郡主可还安否?”真是赤-裸-裸的幸灾乐祸啊。
我呼出一口气,转头去看独孤楼,独孤楼脸上却挂着笑意,他正看着封霜晨。
封霜晨的视线也看向了他,“在下未曾想是独孤陛下,陛下受委屈了。”
我赶紧接上:“啊,将军是来救我们的吗?”
封霜晨呵呵笑了两声,正色道:“不是。”说罢返身进入舱内。
我看着封霜晨的船渐行渐远,恍惚了好久,仍不确定地问独孤楼:“他是来看笑话的?”
独孤楼道:“苍苍你把绳索解开,让我下去,你上来。”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也没动作,他又道:“省些气力吧,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会么?”
“苍苍,你一直都不信我。”
我无话说了,想了想,还是依了他的意思,给他把绳索解开,不过我也没有要和他换位子,我道:“你躺着别动……你受不得寒……我还能坚持。”
独孤楼看着我,睫毛颤动,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依然躺着。
他说得没错,果然没过多久,视线里又有船只出现,而且离我们愈来愈近。
我两眼发光地盯着那船,只一叶扁舟,却承载着我满心的希望。船终于靠近,船尾站着一人,带着斗笠,向我伸出了手。我想也没想,就将手伸了过去。
那人稍一使力,我整个人就被拽了过去,他轻托我的腰,将我抱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