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波澜壮阔的前半生》瑭歆

42、第42章

　　我在船头站稳，抬头朝那人看去，还没看到他的脸，却看到他忽地从腰间抽出宝刀，向独孤楼砍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惊愕地睁大了眼，当反应过来时，独孤楼已经从水里跃起，侧身避开攻击，并急速地抓住我脚下的船沿，借力翻身而上，落在舟上。
　　他的动作快极，我脚下的扁舟竟一点都没有失衡，我依然稳稳当当地站着。
　　可以想象，在我刚才被抱上岸的片刻里，他已蓄势待发。

　　船上瞬间充斥着刀光剑影。
　　独孤楼手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柄软剑，薄如蝉翼的剑身绞着厚重的大刀，你来我往，片刻已是数十回合。
　　我看得眼花缭乱，想去看清斗篷下的脸，怎么也看不清楚。

　　“喂，你们能不能先停下，把话说清楚再动手？”
　　独孤楼的动作先缓了下来，那人却仍在不依不饶。独孤楼脚下往后退，忽然绕到我的身后。只听到刀风如龙吟，在我耳边响起，眼前忽地一暗，杀气扑面而来……
　　我吓得赶紧闭上眼，风声须臾隐去，我睁开眼，面前那人向后退了一步，刀在船面上拖着。
　　我心头略松，转头看向独孤楼，独孤楼扫了我一眼，冷冷地开了口：“江城，你家主子呢？”

　　江城，江城……
　　我心头又是一紧，对面那人下巴微扬，声音不屑：“你想见王爷，大可到长安寻他。”
　　真的是江城。
　　刚才看着他手中的宝刀时，心里还在侥幸，希望不是他。

　　独孤楼冷哼了声，我见他们没有要再动手的迹象，便蹲下身拿起竹篙，开始使力往江心划去。
　　“反了，让我来。”江城走过来。
　　我道：“我知道，我要去江心救个人。”
　　江城按住竹篙，“别人的死活不干我们的事。”
　　独孤楼只是冷笑。
　　局面一下子又僵持住，我皱着眉，“江城，你让开。”
　　江城握住竹篙的手反而更紧了些，低声开口：“郡主，您进舱内去罢。”
　　好嘛，人家不听我的。

　　就这样，进不得退不得地杵在江面上，最后，我无奈地松开手，“那好吧。”
　　只能先回到岸上，等回到岸上，再去寻船救君扬了。君扬能不能活着，就看造化吧。
　　我去看独孤楼，独孤楼望着辽阔的江面，神色莫辩。
　　我看着他，脑中浮现起那年飞扬的大雪，那一年宁戍的大雪，是不是也如眼前的江面一样，苍茫无边……
　　我有片刻的失神，待回过神时，正好遇上独孤楼的视线。他的眼中，也是一片苍茫，如同远古的荒原。

　　我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转头往江上望去，却见不远处的江面上正有一艘游船往这边过来，我转头看到独孤楼挥了挥手。
　　怪不得他说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江城的到来不过是个意外。
　　待船离得近了，我见到君扬正衣着整洁地站在船头。

　　江城走过来，刀紧紧地握在手中，可以想见斗笠下他戒备的神色。
　　当下在绝对实力上，独孤楼明摆着占优，不管江城如何戒备，他都是敌不过的。
　　而且照我看，独孤楼和江城委实没有斗个你死我活的必要……
　　我一边在心中琢磨，一边不动声色地往江城那边走去，想走到他们中间做个缓冲，刚迈开一步，就被独孤楼拦腰截住。
　　我不解地看向他，他的视线却在看向江城。江城微扬了下巴，“郡主，王爷让我接你回去。”
　　是我想跑偏了，我才是矛盾的核心。

　　我皱着眉头，我不想跟任何人走，可当下我似乎没有说不的资本。
　　我对江城摇了摇头，“你回去和非哥哥说，我哪天觉得累了，会回去的，让他不要记挂，我很好。”
　　我的话音刚落，独孤楼揽在我腰间的手就是一紧，紧接着就是一阵刀风驰来，我还没反应过来，独孤楼已经揽着我往后退了好几步。再看去时，眼前刀剑飞舞，江城和君扬已然交上了手。
　　我看得明白，是江城动手在先，他想阻止独孤楼带我走。
　　独孤楼站着不动，但身体戒备得紧。我轻声对独孤楼道：“我不跟他回去，也没打算和你走。”

　　独孤楼看向我，“那我现在松手？”
　　他说着就松开了手，我愣了下，手上很快又抓住他，“等到了江北。”
　　独孤楼露出笑意，随即眸中有厉色闪过，抱着我几个旋步，我就见到他一脚踢在了江城的胸口。
　　我骇然，以江城的水准，他也就能和君扬打个平手，还搞什么偷袭啊！
　　他在向独孤楼袭击时，飞快地摘下头上的斗笠，试图去挡君扬的攻击，结果却是腹背受敌，受了独孤楼一击不说，君扬手中寒剑刺穿斗笠，刺在了他的后肩，鲜血染在竹篾上，夺目惊心。
　　我惊得一时忘了言语，只听江城高声冲我喊道：“郡主莫走，我有话说。”

　　“我不走，你先停下。”我急促地叫道。
　　双方的招式渐渐地缓了下来，最后同时停手。
　　江城道：“属下先将郡主送到岸边，然后郡主想去哪里，听完我的话，郡主自行定夺。”
　　缓兵之计？
　　我蹙眉想了片刻，点点头。
　　江城却没有立即去划船，而是看着独孤楼。我明白他目中的含义，他不想独孤楼还待在这条船上。
　　我也朝独孤楼看去，独孤楼却毫无反应。我只好和他挑明了说：“这条船太小，要不你们先到那边去吧。”
　　独孤楼嗤笑一声，飞身跃到对面那艘游船。君扬也迈步跨了过去。

　　船上就剩下我和江城，其实我是有些害怕的。在云州我背叛了慕非，间接导致了他在云州、南郑上的连败。云州败了，让独孤楼死里逃生，苦心谋划、大军压境，那么大的周章，功亏一篑；南郑败了，长安失去南面门户，慕信又差点把命丢在那。两次重要战事上的惨败，不仅仅是丢失两座城池的问题，比丢失城池更要命的，是军中士气受到了严挫。
　　后来我又不告而别，且不论我辜负了他的爱意，易地而处，受到这样的挫伤，始作俑者没有负荆请罪，反而逃跑，滔天愤怒无处安放，若是我，被活活气死都是有可能的。
　　选择离开时没有想太多，后来想起前情种种，不是没有后悔过，就算离开，也该当面向他道别，我何曾这样没有担当？
　　不过后悔归后悔，现在对江城，我还是有些畏惧的，不晓得慕非遣他来这里，到底授意了什么。

　　我轻声问江城：“非哥哥他还好吗？”
　　江城迟疑着，没有立即回答我，依然默默地划动着船桨。
　　我不太懂他沉默的含义，可他不说，我也不好再问什么。

　　独孤楼的船和我们的船之间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我心里也很微妙，我不希望他离得太远，太远了我会不踏实，可我也不想他离得太近，那种处于掌控中的距离也不是我喜欢的。
　　我就这样矛盾地一会儿看看那船上的人，一会儿看看江面。
　　不多久，船靠岸，我跳下船，江城过来扶我，我刚想说不用，话还没到嘴边，我的身体猛地往前一个踉跄，江城拽着我，发疯似的往前跑。
　　娘哎，在二选一的选择题上，我从来就没做对过。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得，有人从四周围了上来，独孤楼姗姗地走了过来，挡住了江城的去路。
　　后颈忽地一凉，江城的刀横在我的脖子上，寒声地道：“让开。”
　　独孤楼微微愣住，我也吃惊不小，我竟成了江城胁迫独孤楼的人质！
　　去年的时候，花铸用我来胁迫慕非，现如今，江城用我来胁迫独孤楼。
　　这个事告诉我一个道理：不要不把自己当回事，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独孤楼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最后严肃地开口：“江城，我放你走，我不像慕非那样无耻，我说到做到，你可安心离去。”
　　独孤楼的话我信，他犯不着非要把江城怎么样。
　　江城冷笑一声，“我是来接郡主回家的。”
　　“回家？哈，你们家郡主现在是我的皇后，要回家也是跟我回家，需要你来接么？”
　　江城手中的刀猛地一沉，瞬时仿若有千斤大石压在肩上，我的肩膀被压得生疼。江城没有说话，双方沉默地僵持着。

　　我叹了口气，问江城：“就算只是尸体，非哥哥也要见我么？”
　　江城手中的刀又沉了沉，我的肩膀离粉碎性骨折真的不远了。江城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是。”
　　这个回答简洁明了，奇怪的是，我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
　　这是慕非的风格。

　　“好。”我微微笑着，手上握住十步，往胸口的方向刺去……
　　“苍苍——”独孤楼的反应着实快，我刚有动作，就被他发现我的意图。
　　江城慢了半拍，因为他站在我的身后，想制止我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抡起刀来，对着我的后背猛拍了一下，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刀尖斜着刺进了身体里。
　　金属在肉里穿插的声音闷闷的，像一曲挽歌。

　　独孤楼将我从地上捞起时，旁边再次上演武侠大戏。数十人围攻江城一个，江城本来已经受了伤，我对独孤楼道：“放他走吧。”
　　独孤楼冷笑数声，“这个时候你还……”他的话没完，猛地拽着我往后连连退去，勉强站稳后，便见眼前又多了数十翻飞的身影，将刚才的战团围了个瓷实。
　　刚刚还在围攻江城的人反过来受到另一拨人的围攻，江城很快便挣脱了出来。
　　今天粉墨登场的人可真多。看他们和江城密切配合的样子，我就知道来者何人了。慕非看来是铁了心要见到我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探究地朝独孤楼看去，独孤楼蹙着眉头，看了片刻，转头看向我，然后毫无征兆地将十步从我身上拔了下来。我疼得直抽气，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摆明了就在说我自找的。他从身上翻出一个瓷瓶，倒出些白色的粉末洒在帕子上，猛地摁在我的伤口上，然后从自己衣服的下摆上撕了一大片布料下来，将我的身体紧紧地缠住。
　　他动作麻利，很快就将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我抱起，扛在肩上。我对这个姿势本能地表示抗议，可很快便安静了下来，独孤楼背着我一路狂奔而去。他的速度快极，风驰电掣，耳边只听得见呼呼的风声。
　　这一刻，我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深夜飙车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独孤楼真不愧是名将，第一流的将领，首先是第一流的逃跑者。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嘛。

　　不过独孤楼逃跑的速度虽快，江城追击的速度更快，几乎就是眨眼之际，他便追了上来，挡住了独孤楼的去路。
　　独孤楼没有放我下来，在原地和他缠斗了一阵，忽然将我向空中抛去。我吓得闭了眼，须臾又落在他怀里，他在后面抱住我，我眼睁睁地看着江城提着刀砍了过来，本能地想提起脚去挡——千钧一发间，我刚提起腿，整个人就被独孤楼悬空抱起，伸出的脚直冲江城面门扫去——江城的刀势随即一缓，几乎同时，独孤楼提脚踹向他的胸口。
　　我被仍了下来，刚蹭到地面，独孤楼已将江城手中的刀夺了过来，反手一抛，江城的刀直直地朝江心飞去。

　　独孤楼是单打独斗的高手，我一直都知道，不过亲眼见其风采，还是忍不住为其折服。细细地看，他的动作和优美是不搭边的，但他自有一种气势，借力打力，浑然天成。似乎，他做什么都有极强的天赋。
　　不像慕非，慕非的魅力，更在于他的实效性，不经意地，重拳已出，给人厚积薄发之感，让人对他凌云的气度敬仰不已。直到现今，我都是用最美好的形容词来形容他。
　　也不像萧初过，萧初过太狠，对自己狠，对别人当然更不会留什么情面了。看萧初过的打斗，就像是看一场惊险的动作片：我让你刺我十刀，但是你要是让我有机会刺你一刀，我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我有片刻的神思不属，等回过神时，独孤楼已经重新扛着我往前狂奔。我开始适应当前的境况时，后知后觉地感到刚才被十步刺中的地方特别疼，若先前是麻麻地疼，现在就是撕裂般地疼，拼命咬牙忍着，甜腥味直直地往口腔里冲。
　　这时候我真的好希望自己能昏过去，可惜不行，我的意志力比我想象得要强大。
　　独孤楼终于停了下来，我环顾四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分明就是乱葬岗嘛！不过也确实够隐蔽，我往后缩了缩，听独孤楼道：“把衣服脱了，我给你看看伤。”
　　“啊不用，我没事。”独孤楼皱着眉头不言语，我干笑了两声，“我自己来吧，你去帮我找点干净的水来。”
　　独孤楼盯着我看了半响，最后冷哼一声：“和萧初过在一起，倒是学上了他的狠劲。”

　　他说着伸手将水壶从我脖子上解了下来。
　　我也算是老江湖了，不管走得如何匆忙，路途有多么多舛，身上一定不会丢的有三样东西：碎银、水壶、金疮药。水壶是很小的一只铜壶，我缝了个布袋，将它放在里面，斜挎着，自我感觉很良好，像行走江湖的侠女。外人一般看不出这是个水壶，连萧初过也曾以为里面塞的是石灰粉，我说萧初过你也有犯傻的时候，带着这么一大包石灰粉，哪天泡水里，一不小心毁容可咋整？
　　独孤楼竟然发现了其中的奥秘，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看出这是水壶的？”
　　独孤楼掀起眼皮，“摸摸就晓得了啊。”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