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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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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我跌坐在地上,耳中嗡嗡地响。
怎么办?怎么办?
没有人给我答案。
最后身体做了选择:昏死过去。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状态,等睁开眼时肯定已经脱离险境。
可这次我深陷恐惧之中,我怕再睁开眼处境没有任何改变。
所以这一次,我很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然后就是长久的空白。
久到,等我有了知觉时,已经完全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处何方,甚至不晓得自己是谁,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我眨着眼睛,不停地眨着。
看不见任何东西,连一个模糊的轮廓都看不见。
忽有尖叫声响起:“姑娘醒啦啦啦啦……”
察觉到旁边有人,我一个激灵,手朝旁边摸去,摸到一只手,紧紧地握住。“素素?”
没有声音。瞬时,记忆如洪水般涌入脑海……
“不对,你不是素素。”
有窸窣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我躺在床上,听旁边的小姑娘跟来人汇报我的情况:“她醒了,可好像还不太清醒,在问一个叫‘素素’的。”
片刻的沉默,有人走过来,手搭在我的手腕上。我才想起我当下的处境,浑身都疼,说不出来哪里疼,哪里都疼,皮疼,肉疼,骨头疼。
而且还动弹不得,浑身僵硬,感觉得到的,脸上缠满了纱布,只留下眼睛视物,鼻子呼吸,嘴巴说话。可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以此类推,可以想见,我的脑袋下面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能醒过来,就已无甚大碍了。”这人说话的时候不是对着我,旁边好像还有一人,不过过了好半响都没听到他吱声。
我舔了舔唇角,“我想喝水。”
有人过来,抱着将我扶起,让我半靠在他身上,然后茶碗杵在我的嘴边。
我犹豫着将水喝完,斟酌着问:“江城?”
他伸手准备将茶碗拿走,却在碰到茶碗时顿住,茶碗从被褥上一直滚到床下面,咕噜作响。
原先给我号脉的人又走了过来,拎起我的两只眼皮看了看,又开始把脉。敢情是还不知道我眼睛瞎了。我呼出一口气,无奈地和他道:“从山上摔下来后看不见的。”
“撞到头了?”
“嗯……头在崖壁上磕了一下好像。”
那人又翻着我的两只眼看了又看,最后沉吟着说:“眼睛没坏,等身上伤好了再看。”
我一边听着一边禁不住点头,“脑袋里有淤血,压迫视网神经。”
嘀咕完,发现周围又安静了下来,我琢磨着是自己说得太高深?正琢磨,最先进来的那个小姑娘开口了:“你将将在问江什么?这儿没有姓江的。”
我怔怔的,身后的人伸手揽过我的肩,又将我横抱着,让我躺好。
他的手从我后颈抽开的一霎,我情急之下去抓他的衣服,衣服还没抓着,就听到闷哼一声,我条件反射地松开手,反应过来,刚才抓着的,是纱布裹着的什么。
“二哥!”
我讷讷地道歉:“抱歉,我以为我们认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沧海山下沧海谷,首先发现你的是我,我叫幼芸,符幼芸,救你的不是我,是我爷爷,这位,是我二表哥,他喉咙受伤了,不能说话。”
“谢谢,谢谢你们。嗯……你叫……什么?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他叫……沈……哲。”符幼芸说。
“沈哲。”我默念了一遍,“郑州沈家?”
没有回音。
我勉力让嘴弯一弯,虽然知道别人看不出我在笑,“我之前去过郑州,认识那里一位姓沈的,这里又是河南境内,我以为……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个,要麻烦你们一阵子,我姓……苏,姑苏的苏,名离离,‘离离原上草’的离离……‘其桐其椅,其实离离’的离离……你们也可以叫我阿离……”
第一次在一片黑暗中做自我介绍,怎么说都有些忐忑,不晓得别人听懂了没有,直至有人轻笑了声——方位上辨别,是沈哲,不能说话,倒是还能笑——我心里一下子踏实不少。
我嘿然,“符大夫,我叫你府爷爷罢。幼芸姑娘好像,还是个小姑娘罢,我直接称呼你幼芸可好?沈——我俩应该差不多大,我直接叫你沈兄?还是叫阿哲?”
旁边符爷爷扑哧乐了,“瞧见没,这丫头还挺自来熟。你就在脸上再划上几道杠子,老朽也看得出,你就是个丫头片子,阿哲保准比你大。”
我扯了扯嘴角,扯得我脸上肉疼,龇牙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十月十五。”顿了顿,他又加重语气加了句:“庚辰年。”
十月十五……下元节……慕非的生辰。
我睁着空洞的眼,思绪突地断开。
恍恍惚惚地,听到离去的脚步声。
世界一下子又变得极为安静,外头有人说话,声音不大,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静养……药医不死病,心结就是死病……年纪轻轻的……”
我还在消化刚才听到的话,有人从外头走进来,给我掖了掖被角,然后搬了个脚凳,在我床边坐下。
他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我犹豫着开口:“我不是从崖上跳下来的,我是不小心滑下来的。”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他解释这个。
屋内静静的,我想了想,又将我那日在崖壁上奋力拼搏的情景详详细细地跟他说了一遍,请他帮我到那崖上找找十步。十步塞在石缝里,我没拔得下来。
他不能说话,也不吭声。
又有脚步声进来,他起身,又抱着将我扶起,然后就有勺子杵在嘴角边。
闻到糯米的香气,我伸手去端碗,“我自己来。”当两只爪子碰到碗时,我才发现它们根本就做不了任何事,被纱布裹得紧紧的,感觉上去,跟馒头差不多。
勺子又伸了过来,我不太好意思地张了嘴。
我的病患生涯从这一刻开始,不习惯伴随了很多日,除了被抱着吃饭,更多的尴尬来自于被抱着去茅房——沈哲抱着我,然后一位姓李的嬷嬷帮我解裤子——为了减少去茅房的次数,我几乎不要喝水;因为一直没有好好吃饭,又长途跋涉,接着又是昏迷,我的便秘很严重,我甚至为此感到庆幸。
我的大部分时间是睡觉,睡眠时间直逼母猪。
符幼芸后来感觉到我不好意思麻烦他们,早上会过来叫我起床,不让我睡觉,然后不时给我倒水,还逼得我喝进去。她爷爷是大夫,在给我喝的药里明显加了一味牛黄,害得我那天被抱着去了好几趟茅房。
符幼芸和我说,我是病人,不需要感到不好意思。她是个性格开朗的小姑娘,话比较多,比我可自来熟多了,开始叫我苏姐姐,后来连前面那个“苏”字也去掉了,一口一个姐地叫着,和我说她从小到大的事,事无巨细。就算和女孩子,我也就从小和素素这样亲昵。
她说了很多她的亲人,什么表哥表嫂表姐表姐夫的,也不晓得是她父亲这边的,还是母亲这边的亲戚,反正是没听她提自己的叔伯兄弟姐妹,我忍不住好奇,便问了,她沉默了下,说了自己的事:父亲是独子,早亡,母亲改嫁,自幼生病,被爷爷带到山中静养,才活这么大。
我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她,她已经笑了,她笑着和我说,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漫山的白雪,晌午的阳光,烂漫的晚霞,云雀的歌声,爷爷,还有二哥和姐姐。
我正裹着被子,坐在门口晒太阳,怔了很长时间,不禁笑起来,“我们幼芸真是个幸福的女孩。”
她呵呵地笑,我问她外面是不是下雪了,她“嗯”了一声,说等我眼睛好了,雪说不定还没有融化。
她的声音清脆,笑起来像风吹过风铃。
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还是忍不住将头转向她那边,我笑道:“这么可爱的姑娘,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男孩喜欢,最后谁这么有幸?”
“唔……是啊,谁这么有幸?”她嘻嘻。
“你二哥?”我逗她。
很意外,符幼芸沉默了会儿,卖弄了下深沉,和我说:“二表哥,他是个不错的人。”
我不太懂这个所谓的“不错的人”到底怎么个不错法,静静地听她往下说,她却没再继续往下说,反问我:“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我乐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要耍赖啦,人家先问你的。”
我喜欢什么样的?
他有极俊美的脸,清冷孤绝,眼睛里似能看到浩瀚的星空,当他扬起笑,却如三月里的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