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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野有蔓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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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时,还未及弱冠的子南便承继了亡父的职位,成为陈国司马,这样过去两年,虽然作为司马他没有做出什么大的功绩,却却也没有失职的地方。(司马在那个时代是掌管一个国家军事权的官员。)
周朝是一个以农耕为主的朝代,使用的兵制是与田制相结合的井田兵制,讲究田制与军伍相结合,田制与兵役相结合,田制与军事训练相结合。
每个种田的农夫都必须服兵役,每个季节的第二个月都按规定要举行一次军事训练,夏五月,发舍以苗,进行识别军队标志和野战宿营训练。
进行军事训练之前,司马子南照例将属下叫进府中饮酒。
师泽说从前这样的时候司马不会叫乐师和女乐,这次却例外了。
有双眼睛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叶蓝感觉浑身不自在,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怒气冲冲的向他看去,却看到他很无辜的看着她,一双美目在美酒的渲染下沾染上了些许妖异的光。
见到她看他,他的脸上绽起一个笑容,更加兴味十足的瞅着她,眼睛里那份妖异的光又变得浓了几分。
叶蓝很无奈,借着转身的空当循着舞步的变幻,挪动到最后,让董祁和萧萧挡在她面前。
他抿起嘴唇,若有所思的向她的位置看来,她挑了挑眉毛,冷笑起来,堂外突然冲进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人撞在她身上,她向地上倒去,来人吃了一惊,伸手扶住她的腰,她连忙抓住一样东西,才终于没有跌下去。
来人看着她,“咦”的叫了一声,叶蓝感到奇怪,抬起头,看到那人的脸,也吃了一惊,脸上露出一抹欣喜,是上巳那个男子,只是他的打扮?看着他的打扮她又怔了。
他头上戴着一顶错着绿松石的紫金冠,冠上插着双龙横笄,颏上系着赤色丝带,身上穿着件紫色夔龙纹的直裾袍,腰上的腰带用碧玉带钩系起。手中提了把宝剑,扶着她的手上拿着只黄金打造的剑鞘,一副富家子弟的装束,叶蓝从前总认为司马子南的着装应该是很奢侈的,但看到他才发现什么叫做奢侈。
见她目瞪口呆,拉着他的袖子不知道松开,他的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一个声音凭空插进来,声音里的冷意让人感到脊背发凉。
两个人都醒悟过来,松开手,他含着笑,目视着她拢起袖子,怅然若失的退向一旁。然后才将剑收回鞘中,在堂下站定,背起手,望着堂上正中端坐的人,用一种不以为然的口吻说:“没什么大事,不过想向司马请教一件事情!”
“公子要问何事?”子南坐在堂上,皱着眉头,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
他听了,冷哼一声,撩开袍子,就地坐下,说:“隶臣(奴隶的一种称呼)伯乙所犯何罪,司马要将他抓了?”
“伯乙与士相殴,伤士,循陈之法,奴隶与士相殴,罪在奴隶,士伤,奴隶死,”他说,眉毛拧在一起。
底下那人听了,又看了眼堂上的人,低下头不说话了,当人们都以为他已经无计可施,准备走了,他却又抬起头,说:“若伯乙已非奴隶,司马是否应该放他?”
司马子南轻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那好,本公子将伯乙方良,伯乙已非奴隶,乃我府中家臣,司马?”他说,站起来,仍旧一副很自得的样子,眼中含着笑意,嘴角也带着笑,好像正在进行一场有趣的战斗,而他就是这场战争中最后的胜利者。
堂上坐着的人听到他的话站起来,准备发火,却又握紧拳头,强忍着重新又坐下去,脸绷的紧紧的,然后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放人,”
底下得人听了,更加得意了,将宝剑在空中翻了过,然后接住,随手挂在腰上,然后眯起眼睛,向里面的人做了个告辞的动作,向外面走去,却在中途停下,向叶蓝递去一个得意的笑容,叶蓝被他逗乐了,悄悄向他做了个鬼脸,他扑嗤笑出声来,却又装模做样的摇了摇头,大摇大摆的带着一群人出了司马府。
见他出去,叶蓝悄悄抿起嘴来偷偷的笑,突然感觉有一双眼睛所发出的视线,好像锋利的刀刃向她身上飞来,她连忙低下头去,看着地面,假装不知道。
“大人,公子午太过份了,”一个人拍着桌子站起来,其它人也都纷纷议论着,愤愤不平。
“大人,让属下去教训教训他。”一个大汉喊,撸起袖子。
“对!好好教训教训他,”其他人也跟着喊。
……
叶蓝瞅了瞅这些人,突然发现他们一个个都看起来面目狰狞,再看看他,脸色白的吓人,好像白无常一样,手中捏着一只酒爵,似乎已经变了形,淡绿色的酒水从爵中涌出,好像散落的碎玉一样掉落在地上。
她撇了撇嘴,站在她前面的萧萧回过头来看她,看来是被吓到了,一脸的恐慌。
她叹了口气,突然听到堂上‘砰’的一声响,连忙抬头去看,看到酒爵被他放在几上,周围洒出几片碧色的水痕。
人们都静了下来,堂上变得鸦雀无声。
他扯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是那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叶蓝张大嘴巴,看着他吩咐乐师继续奏乐。
音乐总是有种魔力让听到的人可以忘却心中的烦恼,当鼓乐之声再次在大堂上响起时,人们又开始兴高采烈的饮酒、喧哗和大笑,只有一个人始终紧敛着眉毛,手中握着一只扁了的酒爵不愿让人换下。
……
这天半夜,叶蓝因为水喝多了,不得不爬起来上厕所,厕所在院子里,在古代她最无法适应的就是上厕所,不过这时候还好,天气比较暖和,披上件外衣,就能出去了。
一阵金属的鸣啸声从空气中传播过来,好像弹奏钢琴所发出的简单的乐音,叶蓝感到奇怪,竖着耳朵,震动有时尖利,有时沉闷,不像是乐音,却又有种音乐的流动和顿错感,她一时竟猜不出是什么声音,便循着声音找去,发现自己正站在通往中庭的小门旁,住在这所院子里的人平日为了安全,晚上总会将院子里所有的门都插上,但那扇们在深夜这个时候却是虚掩的,不知道是谁给打开了,还是睡觉前忘记关上的。
透过门缝向外面看,她看到一个穿着长衣长裤的人,握着柄长剑在舞,剑在他的手中时而好像流动的水波,时而又像突然划破天空的闪电,又像是从高处飞流直下撞击巨石的瀑布,她看的目瞪口呆,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舞剑的人便从她眼前消失了,她感到失落,将身上披着的衣服扯了扯,准备去厕所,门却被人拉开来,一张苍白的脸呈现在她面前,那双有如寒星的眼睛此时变的很亮。
“我不是有意的!”她嗫嚅着说,向院子里退去,心里暗自后悔着。
他连忙走上来,抓着她的胳膊,她挣了几下没有挣开,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拉进中庭。
见她满脸不情愿,他停下来,瞅着她说:“陪我稍坐,好吗?”
他的声音听来很疲惫,整个人看来也颇为沮丧,不似往日的意气风发。
见到他这样,她心软了一下,便被他拉去在中庭一溜台阶上坐下。
他不说话,只拿着一双眼睛瞅着她,好像她亏欠了他什么东西,这让她感觉坐立不安,十分想站起来走掉,但又怕某个人生气。
“司马大人……”最后,无可奈何之下,忍无可忍的时候,她开始没话找话。
“叫我子南,”他打断她,仍旧用眼睛看着她。
叶蓝听了感到不适应,但仍转过头顺着他说,“子南,我想问,你今天说奴隶和士相殴,罪在奴隶,如果士先挑衅打伤了奴隶,那士该有罪了?”
“罪仍旧在奴隶!”他回答,她于是扭过头,看到他正一脸惊讶的看着她,好像她问的问题太过白痴。
“如果贵族杀死了奴隶,会怎样?”她眨眨眼睛,不甘心的又问,“奴隶没有做任何坏事。”
“处理属于自己的财物,怎会有罪?”他回答。
“如果奴隶想杀死贵族?”她又问,“但没有施行,贵族也没有受伤。”对他的回答她感到不可置信,想到自己曾经试图做的事情,又问道。
“以下犯上,会被处死!”他说,仍旧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叶蓝突然感觉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到这条命差点就没了,她感到后怕。
于是她歪着头问,“我是你家奴隶吗?”。
听她问出这样的话,他很惊讶,随口说:“你是乐人。”
“乐人是奴隶吗?”她又问。
他抿着嘴不说话,明白她的意思了,不愿再说下去。
“如果贵族杀死乐人,会怎样?”她又问。
他不说话,眉毛扭在一起,眼睛里显出矛盾,很为难的样子。
她感到郁闷至极,心中已经明了,又问:“如果乐人想杀死贵族呢?”
似乎感觉无法回答了,他忐忑的仰起头,望向天空。
叶蓝叹口气,六婶曾经说起过:叶村的人世代都是种桑养蚕奴隶。
知道他不会再说话,她也向天上望来,天空中正挂着一轮满月,皎洁而明亮,没有云,可以依稀看到月亮上环形山的影子,和两千多年后所看到那个月亮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后羿虽然能够射下太阳,却没能阻止嫦娥偷吃仙药奔上月宫。”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叶蓝转过头,见他神色抑郁,整个人都显出很无奈的样子,便撇了撇嘴说:“如果嫦娥有其它选择,怎么可能去奔月,一个人住在哪么冰冷的宫殿里,面对一个堆陌生的神仙,里面也没有自己想爱的人,那种寂寞……”眼睛湿了,一滴眼泪掉下来,叶蓝连忙抬起手抹去,忽然发觉他在看她,连忙扯着嘴角掩饰道:“被风迷了眼……”
他抬起一只手放在她的脸颊上,握剑的手显得很粗糙,她感到不安,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后羿爱她,她却偷取灵药飞上天宫。”他说,端详着她,好像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来。
“后羿不爱嫦娥,”等他说完,她便接口说道,说完却有些后悔,感觉自己有些像在抬杠,却从眼角瞥到他的表情,一脸的不可置信,又忍不住想气他,便撇着嘴说,“除了嫦娥,后羿还有两位妻子,洛神和纯狐,后羿射伤河伯抢走洛神,证明他应该是爱洛神,然而他却又声称爱着嫦娥,这就让人奇怪了,爱是要一心一意的爱一个人,所以后羿对嫦娥的爱不是真正的爱?”她说,看到他一脸疑惑,连忙又加了一句,“不过古人应该不懂这些。”(关于后羿妻子的典故出自屈原的《天问》以及山海经。)
说完再看他时,他还是张着嘴巴,她忍不住对他的理解力感到无可奈何起来,只好又解释,“嫦娥应该已经看清了一切,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爱后羿,所以才会偷偷逃走的。”
他听了仍旧张着嘴巴发怔,叶蓝突然想笑,像她这样颠覆古代神话的言论看来真把这个古代的司马吓坏了。
突然听到他怅怅的问道:“倘若后羿只爱嫦娥,会如何?”
她愣了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转过头打量他,发现他的眼睛里多出几分她猜不透看不明白的东西。
“嫦娥能不能让后羿爱她?”他又说问,看着她,眼睛里露出几分妖异的光彩,嘴角噙着一抹笑,将手指插进她的发里,让手指顺着她乌黑的头发滑下,落在她的背上。
叶蓝呆住了,他笑的很温柔,温柔的让她感到害怕。
她从石阶上站起来,怔怔的瞅着他。
他也抬起头看她,仍旧一脸微笑。
猜不出他想干什么,但叶蓝知道自己不会去爱一个侮辱过她的人,便茫然的向身后倒退了几步,向他摇了摇头,算做是对他的回答,然后自己飞快的转身跑进小院,将门栓上,却又无可奈何的靠在门上。
门外的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拿过放在一边的长剑,剑在月光下发出寒凛凛的光。他举起来,向空中挽出一道长长的剑花。
……
听到那边院子里重又响起剑器震动所发出的鸣声,她回过身去。
天上那轮明月仍旧静静的挂着。
……
在司马府做乐人很清闲,因为司马府的饮宴少,少到一年举行几次都可以用手指头数出来,大部分时间她们都很闲,但没有工资,做衣服的布匹和日常用品都是定量供应,饭是一日二次定时供给,过了时间不去吃就会饿肚子。不过好在她们都比较闲,每次吃饭都是跑在人前的。叶蓝感觉好像在大学饭堂里一样,而厨房的饭也做的和大学食堂的饭一样的味道。
商离和曹蕊在谈恋爱,这是叶蓝的猜测,每天早晨四个女孩在院中练习舞蹈的时候,商离总会默不作声的坐在一边静静的将琴放在膝上抚出一首又一首缠绵婉转的曲子,那些曲子中似乎都藏了种只有一个人能听懂的情愫。
厨房建在府邸的最后面的西侧,离她们住的院子不远,中间隔了一个回廊和一个放置杂物的小院。
有一天,四个人吃完饭说笑着往回走。
从回廊下去,转了个弯,另外三个人在前面说笑,叶蓝因为那晚的事情一直心事重重便无精打采的走在最后,迎面过来一个仆人,几个女孩不认识也都没有注意,那人经过她们身边,趁人不注意,突然向叶蓝手中塞了样东西,叶蓝感到惊讶,想要叫住那人问,却看到那人已经飞也似的跑掉了。
是一张白绡,她打开来看,上面写着字, 是繁体,她不由发呆,有人从她手里将白绡抢过,她连忙抬头,看到董祁一脸坏笑,萧萧从她手里拿过白绡,也是一脸好奇,但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结果,便递给曹蕊,曹蕊小声念道: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宛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明日申酉之时南湖之滨敬候芳踪,上巳共舞之人。”
念完,她的脸色变的苍白起来,瞅着叶蓝一脸担心。
想到那个人暖如春风的微笑,又想倒那日在堂上的相遇,叶蓝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好,本公子将伯乙放良,他不再是奴隶了,他是我府中家臣,司马?”想起他说的话,她又笑了起来。
曹蕊的脸顿时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