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尽相思》尘色

19、十九

　　莲倾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地激烈。
　　在澜厌抓住他的手的同时，他就火灼似的缩了回去，一连退了好几步，直撞到佛像底座边上才停了下来，脸上有些无措。
　　澜厌没想过他的反应会是这样，愣在那儿好久，才缓缓开口：“你在害怕？”
　　莲倾像是这时才回过神来，脸上的无措一点点地褪去，却还是掩不去那一丝惊惶。他看着澜厌：“我没有。”
　　“你在躲我。”
　　澜厌的话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并不是他的错觉。从前夜里那一吻结束之后，这个人就开始在躲他。
　　不着痕迹地保持着距离，比往日里更沉默……他一直一直觉得不对劲，原来真的是因为这个人在接受了他的吻后，又比任何时候都刻意地躲避他。
　　“你在躲我？”澜厌又重复了一遍。
　　莲倾已经将所有的表情掩饰得很好了，两人目光相抵，谁都没有退避。
　　“我没有。”莲倾说。
　　“你说谎！”
　　莲倾没有再回答，脸上平静得近乎漠然。
　　澜厌觉得有些烦躁，什么都不确定的感觉让他觉得危险又陌生，若是以前，他说不定已经出手攻击对方了，可他所擅长、所精通的东西，在这时完全排不上用场。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气氛凝滞得让人透不过去，澜厌忍不住想抓莲倾的手，但莲倾想都没想就是一缩，反手拍了他一下，跟小孩子玩耍似的。
　　澜厌呆了一下，莲倾已经笑了。
　　他的笑容有些淡，看起来却比之前紧张惊惶的样子要好得多，似乎整个人会发亮似的。
　　澜厌看得有些痴了。
　　那微微勾起的弧度就好像是什么奇妙的术法，动人心魂。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上莲倾的唇角，却又什么都摸不着。只有肌肤的温度，透过指尖一直传到心底，灼得他飞快地缩了手。
　　莲倾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莲倾垂了眼，勾唇笑了笑，声音如同叹息：“是啊……是很重要。”
　　“……是什么？”
　　莲倾的目光晃了晃，他似乎想要回答，却又久久发不出声来。
　　澜厌想不明白，也来不及想。
　　一股强大的力量突如其来地在两人身旁炸开，莲倾想都没想就往澜厌身上扑过去，澜厌也迅速反应过，搂着他往旁边就地一滚，混乱间有什么重重地砸在两人边上。
　　紧接着又是急促的风响逼近，澜厌也不去看，带着莲倾又是一滚，回手带起一道赤红的火焰，火焰过处，似乎有什么惨叫了一声，接着庙堂中便烟尘四起，迅速模糊了视野。
　　澜厌皱了皱眉，拉起莲倾急退到墙边，全神贯注地戒备着。
　　莲倾没有哼声，只是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往他身旁靠了靠，也一样看着前方缓慢散去的烟尘。
　　一道黑影在烟尘中往外走，直到烟尘散尽，两人才看清楚，那竟是个泥人。
　　那个片刻之前还被两人拿在手中端详，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的泥人，已经长到了近两人高，动作不算利落，却又诡异地快，转眼就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
　　“……走……”
　　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根本不像人声，那张模糊的脸在这时显得格外地狰狞，它缓缓地举起手，却还在说着话。
　　“擅……闯……者……死！”
　　“死”字响起，泥做的手臂同时落下，挟着风，又急又快。
　　澜厌轻哼一声，迎了上去，硬生生抗住了泥人的一击。
　　“澜厌！”
　　澜厌听到了莲倾的叫声，但他没有回头。碰撞比他预料的要激烈得多，他微微皱了眉，一屏息将泥人击退数尺，自己也跟着退了一步。
　　莲倾刚要动，就已经被他喝止住了。
　　“别过来！”
　　澜厌盯着摇晃着身体又重新走近的泥人，眼中的光芒变得锐利。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匕首，匕首刃上寒光隐隐，似能摄人心魂。
　　澜厌深吸了口气，也重新迎了上去。
　　这一次他走得很慢，目光却紧紧地锁在泥人身上，直到距离已经近得伸手可及，他才突然一晃，下一刻就已经消失了。
　　那泥人也感应到对手突然消失了，停滞在那儿，手臂举起又放下，似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刀光亮起，在空中划出繁复的轨迹。
　　泥人僵硬地回过身，澜厌面无表情地站在它身后。
　　不知名的咒文随着匕首划出的轨迹串联成线，白光亮起，就像是有什么在泥人体内炸开，泥土飞溅，所触之处又是一连串的爆鸣，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整个庙堂开始坍塌，砖瓦碎裂的声响中，一个低哑的男声响了起来。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心经的颂念之音像是带着强大的力量，反复回荡，落在心头，压得人透不过气。
　　澜厌一合眼稳住心神，飞快地往门外退去，直到快出门，才发现莲倾竟然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莲倾？”
　　青年完全听不见似的。
　　庙堂上的横梁发出阵阵艰涩的闷响，最终不堪重负地断裂落下，澜厌心头一紧，再顾不上其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了莲倾就跑。
　　跨过门槛的瞬间，庙堂之外的天开始下起了雪。
　　身后低回不断的颂念似乎越来越远，等澜厌回头去看时，才发现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庙院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目之所及是茫茫雪地，看不到边。
　　澜厌停下了脚步，他还死死地抓着莲倾的手，青年失了神一样地靠着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莲倾，莲倾！”
　　澜厌蹙着眉头，一连叫了好几声，直到莲倾眼中重新亮起一抹光芒，他都无法挥去心头的不安。
　　“我……”莲倾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强作镇定地往后退了退，小心翼翼地抽回手。
　　澜厌却更用力地抓紧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莲倾艰难地回答，过了一会，见澜厌始终没有松手，他才又慢吞吞地道，“刚才那个念经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就失去意识了。”
　　澜厌皱了皱眉，不管是不是妖，莲倾身上有妖气都是个不争的事实，那颂念心经的显然是得道之人，所念经法会影响到莲倾，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下意识地，他无法相信。
　　但他终究没有再问，慢慢地松开了手。
　　莲倾似乎也不在意，见他松手，便缩了缩脖子，看着周围道：“这又是什么法阵？”
　　“我也不确定。”澜厌的脸色有些凝重。这法阵比他猜想的要精妙得多，一环扣一环，若不是法阵的气息萦绕在周围，他都要以为这冰天雪地是真的了。
　　“看起来就觉得好冷。”
　　澜厌怔了怔，半晌后才回头去看莲倾：“你觉得冷？”
　　说着他就开始脱外衣。
　　莲倾一连退了好几步：“没有，我只是说……”
　　话没说完，澜厌的衣服已经裹在了他的身上，莲倾的声音嘎然而止。
　　“忍一忍。”
　　澜厌的语气说不上温柔，目光却很认真，莲倾下意识地垂眼躲开了他的视线，将外衣脱下还回去：“我不冷，真的。”
　　澜厌接过了衣服，却一直盯着莲倾看。
　　“你在躲我。”这是他第三次说出一样的话。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究竟在躲什么？”
　　“我没有……”莲倾只是不断地否认。
　　但澜厌没有罢休：“你说我忘了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是跟这个法阵有关系？莲倾，你看着我！”
　　莲倾因为他的呵斥浑身一震，好久才终于抬起头，他看着澜厌，一点点地勾起了唇：“没关系。你忘掉的事情，跟这个法阵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说谎！”澜厌有些气急败坏。
　　“那你想听什么答案？”莲倾的笑容有点冷，“我说你听。”
　　似曾相识的反问，澜厌一下子愣在了那儿。
　　他还记得，上一次莲倾这样说时的情景。
　　那时他根本不相信这个人，满心戒备，而现在……
　　澜厌不得不承认，他觉得有些难受。
　　他忍不住往莲倾身边靠了靠，他想要伸手抓住这个人，可是比他的动作更快的，是自远处迅速蔓延过来的地动。
　　地面的震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一直萦绕在身边的法阵气息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样，陡然炸开的强大力量如猛兽般扑至，澜厌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莲倾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错字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