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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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老弹巴赫的曲子？没意思…”一个头发有些泛白，身材发福的德国人慢慢靠近了玛格丽特，显然是不怀好意。玛格丽特正在弹钢琴，一心一意地关心自己的手指，根本没有注意力去理这个老醉鬼。
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瓦格纳上校把手伸到腰间，掏出一样东西，然后啪——地把它狠狠的拍在钢琴上。
是把鲁格手枪。
玛格丽特的钢琴声一下子停了下来，她倒吸一口冷气，眼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手枪，抿着青白的唇不发一言。
大厅里的声音刹住了车，原本还热闹的地方一下子死寂下来。大家的注意力纷纷转到台前。
“瓦格纳上校…”海因茨脱口而出。
我朝那里看了过去，在目瞪口呆的一群人中间，一个中年男子醉醺醺地站在台前，肆无忌惮地抽着烟。玛格丽特缩在钢琴后，看起来吓坏了。
“弹什么巴赫！快来一首《斯图卡，前进！》 ！”
很明显，这是一首纳粹军歌，斯图卡是德军最引以为傲的战斗机，在这里演奏这首歌，无异于给在场所有法国人脸上扇巴掌。
镇长的脸色已经很差了，无奈碍于脸面无法发火，一张脸憋的通红。他怀里刚才抱着的女郎也略有尴尬。
“听见没有！你这女人，快为我们的元首致敬，给我们奏一首军歌！”瓦格纳用枪托响亮地砸了下钢琴。
场面有些混乱，不少法国人面有恼怒之色，人群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玛格丽特终于受不了了，她发出一声尖叫，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双手护住脑袋，瑟缩在钢琴后面。
看到了么？
我的手还被他攥着，越来越紧，就像钟表上的发条一样。但我知道，这已经足够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暗淡的蓝色的眼睛，不发一言。他的脸刷白。
“黛西，我知道…不，他喝过头了，我很抱歉，我没那个意思…”
菲利普先生为了控制局面，赶紧叫来几侍从，将可怜的女孩从台上扶下去。随后，他调大了麦克风的音量，站在台上，开始吸引在场人的注意力。我没心思听他装饰的比酒店还好好的客套话，但是不久便听到了我的名字，毫无疑问，是时候该我出场了。
“海因茨…”我使劲拽了拽我的手，却未能成功，他仍然攥的很紧，我看到我的指尖泛着窒息般的青白。
“放开我，我该上去了。”
“下面我们有请鲍曼小姐上前来为我们演奏一曲圣诞曲，为这个美妙难忘的夜晚点缀上妆！”
声音渐渐落下，随之掌声雷鸣。人群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闹事的瓦格纳上校被两个女人像个小孩子那般哄着，被架去了楼上的房间，玛格丽特也被一个男士花言蜜语地恭维着，脸颊渐渐红润，竟也随着鼓了几次掌。仿佛刚才的只是一场闹剧，人群很快又乐观起来，开始寻找鲍曼小姐，他们的视线慢慢的集中到我这边，最后等菲利普先生将掌心递给我时，我明显地感受到了人们聚集而来的目光。
我对着人群摆上微笑，被他紧握的手轻微地，不引人注意地一挣，竟然一下子就挣脱了。
“鲍曼小姐，忘掉刚才的不愉快吧！今天可是圣诞节。我们大家都尽量不要向耶稣大吼大叫。”菲利普先生经过我时，用手安抚般拍了拍我的后背，压低了声音冲我说。
那里的皮肤十分敏感，他温热的手掌一接触到我，我立刻针扎一般瑟缩了一下。更别提一路上我感受到的，身后那个人执着而强烈的目光。
来到那静静的黑色的钢琴前，我攥了攥手指，活络一下筋骨。我才发现我的手竟然这么僵硬，刚才被海因茨又大又厚的掌心包裹着，也没有暖热我半分。
琴键上有点点滴滴的泪痕，指尖触上去凉凉的，粘粘的，好像是一个披着破烂衣服的漂亮女孩子，狼狈地缩着身子妄图遮住自己雪白的肌肤。可是不行，现在不行，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盯着我的手指，它此时此刻正因愤怒而不停颤抖——衣着褴褛也好，狼狈遮掩也好，法国这个漂亮女人，早就低头了。
一首《In Notte Placida》曲罢，我将手放在胸前，心脏有力地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下面随之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我看到菲利普先生鼓励地看着我，示意我做得好，然后他让我接着弹下去。
所有人看起来都十分陶醉，他们对我的琴艺表示惊艳和满足。在这个圣诞夜晚，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人们总会说可以找到借口，强大合理的借口，原谅人世间一切肮脏龌龊，同时使自己获得心理上暂时的肤浅的满足感。所以每个人在今天都觉得，他们可以当上帝。
可你像个小丑一样，黛西鲍曼。
像个小丑一样。
九点四十分，晚会高潮已过，每个人看起来都十分尽兴。柔和的灯光打在大厅中，使原本富丽堂皇的装潢显得迷离低沉。乐队不失时宜的奏起舒缓优雅的舞曲，引得一对对衣着光鲜的绅士佳人翩翩起舞。女人盈盈一握的腰肢和纤细的脖颈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娇小而柔弱，仿佛一只在水面飞掠的天鹅。
我从侍从手中拿了一杯香槟，沿着会场绕圈子。后来看到一扇又大又漂亮的玻璃门，不由得被吸引走进。我这才发现原来人都去哪了。
原来这有一个阳台。
推开门后，外面刺冷的空气迎面吹来，携卷着冬季凛冽的气息以及雪后土地的腥气打乱了我发丝。冻了一会，这时我才发觉穿的低胸礼服十分不便，风呼呼的从我的胸口灌入，一直凉到小腹。不过这倒使我灌了三杯香槟的大脑清醒了不少，我吸了吸鼻子，眼泪一下子滑了出来。
耻辱。
我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家陪着爱丽丝。她明明很需要我的照顾，她明明也很想让我留下来陪她一起过圣诞，可是我就是受了纸醉金迷的诱惑，妄想挤入上层社会，抛下温馨的小窝，温暖的烛光跑到这里来自寻其辱。本来我们可以炖很多美味的菜，喝杯樱桃酒，一起安安静静地听广播。可现在我要一个人，站在寒风中，面对着我几乎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大厅，默默地流眼泪。
爱丽丝，我多想回家，多想听你讲你写的故事，然后为你弹一曲圣诞歌。我多想念家里燃得旺旺的炉火，和拖鞋里暖暖的毛绒。可是现在，那一切感觉好遥远。
伤感后，我举起手中的香槟杯，冲天上的星星邀了邀，仰头一口灌尽。谁知突然手腕被人一攥，杯子晃了晃，从我手中滑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一个美妙的抛物线。
“黛西鲍曼，身为一个女士你喝太多了。”海因茨的声音。
上帝，你这是在做什么？
“离我远点。”我后退一步，在模糊的灯光下，他此时的身影看起来更加高大了，让我有些害怕。
“黛西，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你的女伴呢？”
“我没有女伴。”我回答。“我自己来的。”
“这就是女士的勇气吧。”他的眸子亮晶晶的，看起来很像让人摸一下，是不是蓝宝石。“我才意识到，在这个圈子里，你会感到很孤单的。”
“不过至少，这里我还认识你。”
“哦，天。”他的表情一下子柔和起来，像是一个父亲在看他的女儿。他看起来是忍不住走了过来，靠近我。我闻到了他身上的烟草味，他肯定又吸烟了。“你怎么这么…哦黛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拒绝你，然后等你妄想靠近我时，一脚踹在你的□□上，恶棍。”
“…你喝醉了。”他来到我身边，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没有挣脱。“过来，我送你回去。”
“不，我自己回家施伦堡少校。”我舌头开始有点不利索了，“不，不要说话。不要开口，那么浪漫的东西，我不相信。”
“你太固执了。尽管对我而言，这是一种优点。”
他说罢，大厅的灯突然暗了暗，柔和的舞曲拖着缓慢的调子隐约传来，隔着一层毛玻璃门，蒙蒙胧胧的听不真切。周边的光亮一下子消失了，人们开始抱怨着，沙沙地挪动脚步，像飞蛾一般涌向光线充足的大厅。我和他都没动，像雕塑一般站在阳台的角落里，沉默却用力的呼吸着。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好像舞台上的聚光灯藏在里面似的。真是漂亮，我这样想着，然后开口说出来了。
他离我更近了。我可以看到他圆圆的帽子上，由国防军的标识。他的睫毛是比头发更深的棕褐色，丝丝分明，纤长柔软。还有他的鼻梁，他刮得很干净的脸颊，然后是他的嘴唇…
我正在用力吻着的，他优美的嘴唇。
他的手在我的腰上紧了紧，气流一下子卡在胸膛中，让我窒息。我抬起头赶紧深吸一口气时，发现他和我一样睁着眼睛。我看到那双蓝色的眸子中沉淀着汹涌的光和热，我的小小的倒影在其中像是溺水的人，无助的跟着他漂泊。然后，那里黯淡了下去。一缕光芒匆匆闪过，极快地，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舞曲结束，大厅再次灯火通明。光明又取代了人间暂时的黑暗，受其阴蔽的鬼怪尖叫着化为缕缕白烟。我的身子软了软，赶紧扶住了身后的栏杆。视线中已没了海因茨的身影，他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像海的女儿一样在我眼前蒸发。他的气息被周围女人的香水味取代，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滑上温热犹存的嘴唇，眼睛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群，他们仿佛表情没有丝毫异常，没有人肯分享给我他们的目光。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罢了。
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酒店的，只是一转眼，我的视线里，又是外面熟悉的街道和皑皑白雪。
细碎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从天空中被抛下，掉在我的头发上，轻盈的几乎感觉不到。我穿着脚上的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路面上的积雪上，歪歪斜斜的往前走。几个士兵喝醉了酒摇摇晃晃地砸着酒瓶子，口中嚷嚷着我听不懂的，海因茨家乡的语言。我看了看市政厅的钟，十点零五分，由于是圣诞节，门禁延迟了两个小时。我只要在十点半之前回家，就没有问题。
那几个士兵没看我一眼，互相搀扶着大嚷着走了过去。我很幸运地绕开了他们，想加快脚步走回家去，却看到前面隐隐的黄色灯光——如果是计程车的话，我一定会坐的。站在路旁，我眯了眯眼睛，用手挡在眼前。
脚上的高跟鞋磨得我后脚跟生疼，不用说肯定是破皮了。我坐在计程车上，心里想，这双该死的鞋子只能穿这么一次，以后无论是什么场合，都别想让我再碰你了。我脱掉鞋，打开车窗，冲着外面飞逝的景物，将鞋子扔了出去。
哦，真好，马上要到家了。我往座位上缩了缩。
黛西鲍曼，荒唐的一晚。很明显你搞砸了一切，你完了。但愿你明天可以在酒精的帮助下，忘掉这些吧。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