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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番外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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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琼听说又要喝酒,不由得有些头疼,他酒量本就不好,又已经连喝了两顿,自己都觉得有些过量。可是看罗成兴致勃勃地抱着酒坛鼓捣,又一边叽里呱啦地说着这酒如何好、母妃平时又如何吝啬,不肯给自己多喝……眼睛亮得真如同偷到了宝贝的偷儿一般,又不忍扫他的兴致。
如今是过大年,罗成就是再癖性,也不会一身素白,却是穿了大红夹金线图案的窄袖便服,只是领口袖口和衣襟等处仍镶了窄窄的白色皮毛镶边,头上也戴了大红绒球的金冠,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发似乌油,唇红齿白、俊美无俦,加上神采飞扬、眉眼灵动,令秦琼心中也暗暗羡慕赞叹,表弟这个年纪,真是几日不见,就会觉得他又长大了些、也更俊秀了些。
如此美少年,几乎不似人间人物……秦琼心中忽然惊了一下,仿佛行路时一脚踏空的感觉,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坐到他身边,接过他仍在鼓捣着的泥封的酒坛:“我来。”却有意无意将身子靠近了他,似乎要凭这接触的感觉来得一丝安心。
罗成饮酒,向来是有人倒进杯里、端到面前的,却果然不知道未开封的酒坛要怎样弄,见表哥不知怎的伸手一拍,便将泥封拍去,打了开来,连眼睛都有两分直了。
秦琼却是被开坛时就闻见的奇清奇冽的酒香惊得一愣,不由脱口赞了一句:“真是好酒!”他纵然没有见识过这样的酒,但闻见这酒香,也知道果然是世上少有的好东西。
罗成笑道:“表哥果然识货。”抢过酒坛来便在表哥与自己杯中都倒了满满一杯。秦胜珠知道他们要喝这梅酒,特意叫亲兵们拿了雕了缠枝梅花的白玉杯来,倒上浓浓的梅红色酒浆,酒面竟可高出杯口,只看着便赏心悦目。
罗成对这梅酒实在是垂涎已久,罗艺与秦胜珠对他宠爱有加,事事都可依他,唯有酒色二字绝不放松。当然他在色之一字上尚毫无动静,父母也未曾有什么约束举动,便只有在饮酒一事上看得出些严厉来,便是公私宴席之上,也只许他饮三杯两盏做个样子,从未放量过。
况且这梅酒,连秦胜珠也不常喝的,偶尔给罗成倒上一杯,他只能小口小口地慢慢品尝,因为喝完了绝不会有第二杯的。如今这一坛酒虽然因为埋藏日久,只剩了大半坛,到底也有三斤有余,罗成总算可以过瘾了,倒满一杯,向秦琼道了声“表哥快尝尝”,自己先端起来,一饮而尽,屏息半晌,才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
秦琼见他作态,暗自好笑摇头,却也忍不住拿起杯来呷了一口,不由也是一怔。他平日所饮,固然多是白酒,为五谷所酿,但果酒一类也偶有尝过,酒味不浓,且难免有酸涩之感。今日这梅酒,却毫无浆果气味,入口如同蜜水一般,却又没有甜腻之感,而是说不出的一种清甜,咽下去便如一道雪线直达脏腑,连精神都为之一凛,也怪不得罗成如此张致。
罗成见他喝过一口,又觑着他神色震动,方才笑问:“如何?”
秦琼点头:“果然是好东西,怪不得你如此惦记。”
罗成已然挑了一片鹿脯递了过来:“这酒虽然空口喝也无妨,不过配着这鹿筋更好,表哥你尝尝。”
秦琼接了。一尝之下,便知罗成口味还是有一丝未脱孩气,爱些味重的东西。在他看来,这酒本就有清甜的味道,再加上肉脯,便有些夺味了。不过这口味一事,本就是人见人殊,也不必求同,与罗成说些闲话,各自又饮了几杯。
屋中暖热,不一时熏蒸得酒香满室,两人头上都微微有了些汗意。秦琼睡下时本就脱了外衣,被罗成拖起来也未再穿,罗成却也热得起身将外面的长袍脱了,只穿着一身丝绵的小衣,将发上金冠也摘了下去,只留下一根玉簪。
秦琼见他面色微红,担心他年纪尚小,不胜酒力,忙道:“这酒虽好,只怕是有后劲的,表弟莫要贪杯。”
其实罗成虽然比往常多喝了几杯,但还不至于酒醉。只是他面色如玉,稍有酒晕便看得十分明显,加上从不曾放开试过自己的酒量,心里也没有把握,生怕真如表哥所说,后劲上来有什么丑态,便收敛了些,但眼看着那难得到手的美酒却不能痛饮,终是心痒难耐。
秦琼见他不舍,便道:“不如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将这酒撤了,明日再继续喝,如何?”
罗成却道:“表哥你有所不知,这酒见了热气,便要走了味道。往常母妃用时,都是拿酒壶灌了一壶,其余的依旧封好放回原处的。今天这酒已经在屋里放了这么久,不要说明日,便是再过一两个时辰,便不好了。”
秦琼笑道:“好东西果然麻烦也多,这却是一坛急酒,却要怎么消受才是?”
罗成眼珠一转:“表哥,我们来行酒令,赢的吃酒,输的唱曲如何?”
秦琼摇头:“我玩不来你那些东西,也不会唱曲。若输的吃酒、赢的唱曲,我就跟你玩。”
罗成撅嘴道:“表哥你好无趣。大不了行什么酒令你来说,我随着你还不成么?”
秦琼想了一想:“好,我们来玩报菜名。指一样吃的东西,对家要说出有这件东西的一个菜名,却不许有这个字……”还未说完,罗成已经一头撞到他怀里撒泼:“你分明是欺负我。我就只知道个被窝!”
秦琼本就是在开他的玩笑,虽然被他撞得身子一歪,却仍哈哈大笑。谁知蓦地听他说起“被窝”,目光一垂,正与罗成似嗔似怨的目光相撞,两人不由都是一呆,又同时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罗成坐正了身子,轻咳一声,道:“我认输了。表哥你多喝一杯,我来唱个小曲你听。”说着也不待秦琼答应,将酒坛向秦琼面前一推,自顾拿起筷子,在自己酒杯上轻敲了两下,扬声唱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其实他这唱法,应该叫做“吟”,并无什么抑扬曲调,只是将字句曼声道出。只是他声音清越婉转,听来也颇有情致,令人心驰。
秦琼原本抱着自己多喝一杯、罗成便可少喝点,免得他喝醉的心思独饮,却被他这一首清词打动心怀。这词虽是古诗,却极浅显,秦琼又不是完全不解风情的人——当年被困黑店时,也曾弹锏作歌过——只觉神摇心动,不觉又自动倒了两杯喝下,待到罗成吟罢,他已经喝了三杯下肚。
罗成见他自斟自饮得不亦乐乎,不由笑道:“表哥倒会趁机会,还请给小弟留点余沥。”说着将酒坛夺过晃晃,见里面也不过两三杯数,为表哥和自己又各自倒上一杯,边道,“不过也是,人生苦短,正当及时行乐方是。”
秦琼轻轻一拍他的手臂:“小小年纪,何来这等感慨?”听罗成吟的诗句,他便觉得有两分不妥,何况又说出“人生苦短”这样的话来。
罗成抬头道:“我去杜大哥家寻表哥时,听见了他与你说的话。”
秦琼愣住。罗成举起手中酒杯,在秦琼杯上一磕:“表哥,干了这杯。”自己先一饮而尽。秦琼呆了半晌,长叹一声,仰头将这一杯酒也灌了进去,却觉这绝顶好酒之中,似乎也有了一丝苦味。
沉默了一会儿,秦琼自己又拿起酒坛来,晃了晃其中余沥,见没多少了,便都倒在自己杯中,看了看将将齐到杯口的浓郁酒浆,微微苦笑,抬手将这一杯酒都倒入口中咽下,方道:“你也听见他说‘珍惜眼前人’了?”
罗成却是一怔,他担心被发现,原也没听到最后,自然不知杜文忠竟然对表哥说了这么一句话,只摇摇头:“我见你们说正经事,就走开了。”
秦琼瞟了他一眼:“你会因为觉得‘正经’走开?是怕被撞见吧?那你都听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