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有师兄疼》凛冬

23、家有师弟初长成

　　桑白最不擅长应对两类人，一是女人，二是年长者，光是伺候自家那位刚上四十的老人家，他就已筋疲力尽，何况是现在这位年龄翻了倍还多的北堂老人。

　　桑白谨慎地在旁观察许久，白龙山庄所邀客人之中，在江湖中最有地位的便是两仪盟鸿云长老，之前不失偏颇替罗桑门说话的也正为此人，倘若能在这十日内与之结为金石之交，以后在江湖行事自可方便不少。

　　而方越仁与孔昂，一个乃梅子谦未来同门，一个乃梅子谦好友，桑白压根不愿再有瓜葛，剩下一个是原本就对罗桑门有歧视的姜胜，这其中也只有百里鸿云值得桑白多费些工夫。至于白龙山庄，他尚辨不清其目的何在，不敢轻举妄动。

　　拿定主意，桑白的重心便转移至百里鸿云身上，但好巧不巧的是，孔昂竟也跟他有着同样的心思，看似围绕北堂老人，实则步步不离百里鸿云，又表现得不动声色面面俱到，桑白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桑绿。”他下意识唤道，侧首，桑绿不知何时已被北堂老人拉到身旁，搂着肩，攥着手心，要多亲昵有多亲昵，桑白心下恶寒，后退几步，看看周围，只余姜胜与侍奉自己的丫鬟珊瑚。

　　姜胜看着众人围坐在北堂老人身侧，心有不甘神色鄙夷，他注意到桑白，更是爱理不理地“哼”了记。桑白嚅了嚅唇，扭头，问珊瑚：“你们庄主还有这等癖好？”

　　“胡说。”红衣丫鬟杏眼一瞪，她望望北堂老人，压低声音，“我们庄主他子孙福薄，中年得子却是体弱多病，听一位道人讲他子孙多难，庄主为求福庇才来到白龙山庄，只带了几位得力爱徒，希望能借山林染些灵气。”

　　原来是这般由头，桑白瞅着珊瑚，继续听她讲，珊瑚叹了口气：“但不想天公不愿作美，少庄主终归病弱，留下了少夫人与小少爷，而小少爷也在几年前……如今唯独庄主一人，心中难免凄苦，融宣大人受庄主喜爱，多半是因小少爷若还活着，恰是这年岁之故。每年办这十日宴，我不清楚你们是怎么看待的，但庄主大抵只想为山庄添些热闹，聊以慰藉。”

　　听来不觉唏嘘，不论声名在外如何显赫，到了这把年纪，却连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都享不到，顿觉十分心酸，桑白目中同情，视线所及处，北堂老人一手拉着桑绿，另一手快要从其背部抚到其腰侧。

　　幽幽看向珊瑚，后者事不关己地扭开头，桑白忙上前拽走桑绿，以防自家小师弟出现不识抬举拳打白龙山庄主人的情况。

　　晚宴设在戌时初，众人聚了一阵，随北堂老人的离开也各自回到寝处休息。山庄所处并不很高，仰首观天，却仿佛离自己极近，蓝天澄碧，飘云在阳光映照下如花锦簇。桑白搬了竹椅，横放在溪水两岸，枕着手臂躺下，他听到身旁咚咚跑来的脚步声，鼻头一皱，开口：“你还晓得回来？”

　　桑绿捧了一怀李子，满面春风：“文石送了我们许多李子，才采不久，甜得紧，师兄你尝尝。”

　　“文石？孔昂的小厮？”桑白思忖着问，“你何时与他关系这般好？”

　　“师兄你这就说得不对了。”桑绿晃晃脑袋，双眼泛着兴奋的光，得意地纠正，“我与大家的关系都不差，方才我去了鸿云长老、方大哥那里，最后才寻的小昂与文石，我与他们说我罗桑门虽乃无名小派，但向来行得正坐得直，今有缘相会，便希望他们不嫌弃，能交个朋友。”

　　桑白从躺椅上坐直身子，直直注视桑绿，表情里隐隐带着不敢置信：“你——”他顿了顿，“为何不与我同去？”

　　“我知道有些事情向来是师兄去做的，可我早已不小了，师兄你也该放手，试着教我并让我独自去做，师兄你看，我比你面善，说不定反而讨了巧。”桑绿的神情很是认真，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瞳孔透亮，能教人一眼便望到那深处泛着的点点光芒。

　　“我变了声，长了个子，从前你将师父该做的全部揽在身上，从来不要我们插手，你当我便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想，心安理得地只要练练剑就好了吗？”

　　没想到桑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桑白深深吸了口气，鼻中微痒，仿佛吸进百种滋味，既凉，又酸，如晨曦露珠，润入心田，他伸手轻轻抚顺桑绿鬓边翘起的一缕卷发：“是我，考虑不够周全。”

　　桑绿两眼笑眯眯地弯成两道缝，咧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师兄，不说要做到江湖第一门派，至少今后大家都知道有罗桑门，尊敬罗桑门，我们出门，报出自己的门派，不会再受冷眼相待，不会再住柴房马棚吃剩饭剩菜，去租马儿别人不会只给我们病驴，待到那时，我们便把师父找回来，给他看看不一样的罗桑门。”

　　桑白颔首：“嗯。”手仍抚在小师弟鬓间，面目说不出的柔和，在桑绿以外的人面前，他几乎从未表现出这样的表情，向来紧紧蹙着的眉舒展开，面色沉静，他依旧没有笑，但往日那种凌厉吓人的气势已消失大半，从前只觉得是恶鬼似的锋利的唇，此刻看上去既单薄又苍白，让人不由地想去替他分担。

　　原本，他便不会武，却要只身撑起一个门派。

　　桑绿续道：“待到那时，把桑紫、桑黑也寻回来，我想他们了，从前要他们留下，只会让他们受苦，但今后不会了。”

　　“嗯。”桑白再次颔首，他的小师弟从来不记仇，只晓得一心一意待他人好，他总怕对方在这一点上吃亏，不过桑绿说得对，他的确该放手。

　　桑绿想了想，补充：“还有——”

　　“一次。”桑白冷眼看他，才夸他呢，这么快就不老实了。

　　桑绿摸摸脑袋干笑两声，生生将师叔二字吞入喉间，他从屋中取了篮子，将怀中李子放入其中：“师兄，方才唯独无量楼姜楼主我不曾碰着他，我去寻他的时候，他并不在房中，四周也不见其身影。”

　　“无妨，待临近晚宴，我们再行拜访。”

　　两人小憩一阵，珊瑚应桑白的要求前来提醒了时辰，后者顺手拍去桑绿衣上尘土，迈出几步，似乎想起什么，回首问道：“北堂老人是与徒儿一同创立的白龙山庄，我们来到山庄这两日，却并不曾有缘见过。”

　　珊瑚俯身叹息：“竹鱼公在数年前便已亡故，剩下竹水公感天道之不可违，自那起便一直留在不惑堂潜心还愿，不止公子，连我们都难以晤面。”

　　“原来如此，偌大一个山庄，着实清静了。”桑白随口又问，“珊瑚，你们从小就在这山庄里么？”

　　红衣丫鬟摇摇头：“珊瑚本是山脚一名弃儿，四年前融宣大人发现了我，将我带回山庄，山庄人手不足，正如此次十日宴，珊瑚不仅服侍公子，偶尔还会去孔昂公子那里帮忙，难免怠慢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孔昂——桑白默念了记，当即言道：“我这里你可以不用多费神照顾，洗漱、清理，这些我们早已习惯自己来做，你不必再多花心思。”

　　珊瑚一惊，不知自己错在哪，两手紧张地交缠至一处，眼神慌乱：“公子若是不满珊瑚，珊瑚会尽量做好，请公子不要……”

　　桑白摆手，打断对方：“你会错意了，宴会开始，你们自然不得休息，我看你面有倦容，想是累坏了，我素来看不惯女子受苦。”言及此，自嘲地耸耸肩，“但你们大多怕我。”

　　“哪里……”珊瑚微微动容，“但这些是珊瑚分内之事。”

　　“我不会告诉融宣的，你也依旧可以来这，平时累了便可在我这里歇息。”桑白难得地体贴道，语调却一如往常的平静，不含丝毫感情。

　　珊瑚闻言，感动地眼眶有些发热，她低下头：“多谢公子。”

　　桑白转身，谓桑绿道：“走吧。”

　　两人步出许久，桑绿靠近桑白：“你是不是有何用意？我怎么从来不见你看不惯女子受苦。”桑绿仔细端详自家师兄的脸，仔细思量。

　　“哦？”难为桑绿竟然看出来了，他总算能自己动动脑筋，桑白显得很欣慰，抬手正要抚上去，见桑绿一本正经言道：“你终于想通准备成家了？师兄你放心，我不嘲笑你，我一定支持你。”

　　抚摸的动作立马变成一记手刀，桑白驻步，眯起眼，痛心地望向桑绿，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便是这个当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声惊叫，紧接着耳边开始嘈杂，桑白胸口一沉，随着声音的方向疾步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