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有师兄疼》凛冬

6、墙倒大家一起推

　　一张瘸腿方桌，几个破凳子，吱啦作响的门，透风的窗，还有坐在其中被召集起来的罗桑门众，也不过寥寥几人。

　　桑白握了些银子在手中，在屋中一圈一圈踱着：“情况便是如此，与大家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我这般说实属无奈，但罗桑门眼下自顾无暇，你们若不愿意留下与之共存亡，我不会强求，这里也没有多余的能补偿你们，每人领一两碎银子，各自回家罢。”

　　话音刚落，一阵疯抢，呼啦作散，转眼间身前便没了人，仅剩下方桌上不知被谁的衣袖带翻的茶盅，咣当咣当不停摇摆着。

　　桑绿心中有气，两边眉毛全拧到一处，嘴撇成八字：“当真人情恶薄，好歹有过同门之谊，说走就走，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桑白看了他一眼，道：“趁这机会，你不若也四下去看看，或去跟了你师叔，都是不错。”

　　“我不走！”桑绿鼓起腮帮子，喉中哽咽，“要不是师兄你救了我，师父收留了我，我早便横死街头，我哪都不去！这里就是我的家！”

　　桑白摸摸他后脑勺，胸口软下一块，语气温和：“有师兄在，你要是觉着难受，就在师兄怀里哭吧。”

　　小师弟顿时翻了个白眼：“每次你都这样讲，结果我刚酝酿好情绪，你就开始嘲笑我，还大肆宣扬，这都五年前的招数了，师兄你觉得还会对我有用么？我才不上你的当。”

　　桑白舒展表情，桑绿瞅了他一眼，闷闷开口：“师兄，这种时候，你就应当温暖地笑着安慰我，以示大师兄的和善与铮铮铁汉的柔情，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你笑呢。”桑绿嘿嘿咧开嘴，“师兄你笑起来肯定就没那么吓人了，来，不要自卑，笑一个看看。”

　　桑白目光幽幽，不为所动，桑绿挺直身板，清清嗓子，面容变得认真而慎重：“师兄，不要吝啬对他人的笑，天有不测风云，世事多变，也许有一日，你会因此而后悔也说不定。”说完，发现对方嘴边肌肉全拧至一处，露出两排牙，狰狞无比，顿时瞳孔皱缩，呼吸急促，心口狂跳，惊恐万分，“你在干什么？”

　　“温暖地笑。”桑白恢复正常表情，不冷不淡道。

　　“……”

　　桑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拍拍胸脯，沉默半晌缓过劲，视线投向冷清的院落，感叹：“虽然这里不大，但以前好歹大家在一处吵吵嚷嚷的，也很热闹，可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人了，我们今后该怎么办？”

　　“师父留下的银子，除开分给他们的，我还留了二两供我们日常生活之用。”桑白递了一两银子给桑绿，“省着些用，至少这几个月饿不死了。”

　　桑绿百感交集，在这样落魄的情况下，手中物真真仿佛有千斤重，放目远眺，嘴边蓦然一喜：“桑紫师兄，你还没走？你要同我们一道留下来吗？”

　　桑白闻言，也将视线投向门口，桑紫是在桑绿之前被师父收进门下的，与其一样，从小在罗桑门长大，他快步迈到桑绿身旁，道：“你既不走，那将你那份予我可好？”

　　桑绿还未反应过来，手中银两已被夺去，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匆匆离开自己的视野，咽了口唾沫：“只剩一两了。”

　　“……”

　　默默相对无语，桑白长叹一口气，忽忆起什么，侧首：“师弟啊……你方才说不论如何这里都是你的家对吧？”

　　桑绿重重颔首。

　　“那师弟，把家里整理干净这事我就放心地交给你了，以师弟的能耐，轻轻松松就能将罗桑门恢复原本的模样了罢。”桑白拍拍其肩膀，语气说不出的爽朗。

　　“不不不，这个师兄你不用放心也可以，一点也不轻松，你看我伤都没痊愈，手脚还不利索呢。”桑绿连连推辞。

　　桑白关切地凑近小师弟，额头几乎碰到对方的：“需要我继续用温暖的笑来鼓励你么？”

　　桑绿身形僵硬，立马转身乖乖收拾去了。

　　桑白看看手中仅剩的一两银子，用力握紧，要吃饭，这些远远足够，但罗桑门所背负的债务，可没那么轻易能够解决。师父将要还的钱输得一干二净，赌坊又把这里值钱的东西全数搬走，债主近期就要上门了，他们此刻一无所有，要从哪里凭空生出二百两银子出来？

　　更何况，这还只是师父多年来欠下的其中一笔债而已。桑白出了家门，边走边思忖解决方法。

　　从罗桑门正门的小巷往南行去，曾是罗桑门势力所覆，凭借其师父那相对普通人而言好歹能起上点威慑作用的武功，近几年来也能收到些许保护费，眼下师父虽然不在了，但兴许念在旧情……桑白的心在他每迈一步便必有一门或一窗关上的情况下，沉到最低谷。

　　委实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深吸一口气，越是此种时候，越不能放弃，至少相较于那一时兴起结果输得精光的师父，自己可是可靠百倍，桑白不动声色地握住路旁美人主动伸到他脸庞的细嫩的手，春心暗动，身子不免有些拘谨，心中感叹，这美人手感真好，就是骨节似乎大了点。

　　美人斜倚在门框，她面目皎洁，身形玲珑，肤滑白皙，身侧招牌那个大大的“赌”字，也在她的映衬下，显得不那么狰狞，反而透出少许调皮的意味，美娇娘轻轻启唇，话语里带着浓浓的西域口音：“公子——来么？”

　　连声音也这般好听，桑白一不留神就被她牵了进去，视线牢牢锁在她面庞，她眼窝深邃勾人，鼻梁挺直，是西域独有的味道，但双眸中如同流水般淌过心田的神韵，则为仅属于她一人的灵气，眉心一颗淡红梅花痣，只教人觉得楚楚可怜，继而心生保护之欲。

　　更别提那瘦削的锁骨，分明的喉结……

　　桑白嘴角略一抽搐，喉结……当即驻足，一把抓住对方，幽幽开口：“男人？”对方离他很近，迎面一股几不可闻的浅淡药草味，气味十分特殊。

　　桑白分辨了阵，是羊刺蜜。

　　美娇汉子不以为意地翘起唇：“那又如何？”他有些不适地蹙蹙眉，想抽回被桑白拽住的手。

　　桑白看对方表情不对，当即捋起其袖，对方腕间一道明显被勒过的红印，痕迹很新，看起来仿佛一直被人用镣铐锁着，桑白的目光在屋内其他几名女子身上扫过，大多低眉顺目，唯唯诺诺。

　　想到在对方身上嗅到的刺蜜气味，顿时心下明了，这些西域姑娘都是高昌人，大唐方在高昌置县，若是正正经经请她们做事，实在正常不过，但赌坊这样私自捉了他们来奴役，可是触犯历法之事。

　　美娇汉子不动声色地拂袖掩住伤口，轻声：“公子若是将想说的话说出来，大家就要受皮肉之苦了。”临了，笑眼弯弯，“他们都唤我颜妙。”

　　知道对方是男人了，再对他施美人计可丁点用都没有，桑白这样想着，一屁股坐到赌桌旁，发觉自己身旁一人满脸冷汗，紧紧盯住骰盅，攥着银子的手一个劲打颤。

　　看样子八成是赌得就剩这一点了，想最后一搏来翻盘，相逢一场也是有缘，还是点拨他一下为好，桑白指尖轻叩桌案，严肃道：“大。”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桑白敛眉，认真地朝他点点头，对方会意，孤注一掷用力将银子拍到写着“大”的一栏里。

　　新一轮开局，骰盅被缓缓揭开，桑白往里瞄了眼，三个一，趁身侧人还没反应过来，默默地起身换到别桌坐下。

　　博悬于投，桑白不喜欢这种凭运气取胜的方式，何况赌坊里的道道并非谁都能摸得清的，他每桌都旁观少顷，虽然看上去无甚规律，可窥其表情，输赢皆在赌坊自己人的控制之中，他又看看拉他进来的美娇汉子颜妙，细细观察，拿定主意上前，避开左右，道：“若是你愿将他们出千的手法告知与我，所得银两，五五分如何？”

　　颜妙闻言忍不住笑出声，他压低嗓音：“你也太高估我了，我不过一个揽客的下人，哪里晓得这些高明的出千手法，他们也不可能泄露给我们知道的。”

　　“的确，与你一道的那些姑娘可能不晓得，可我总觉得，你应该是清楚的。”桑白半是推测半是肯定，他捻着袖中最后的一两银子，倘如这般可行，这就是目前对罗桑门来说得钱最快的法子，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上一试。

　　颜妙静静注视他片刻，眼眸褪去方才的纯良无害，浮上一抹狡猾：“我要七成。”

　　“好。”只要对方愿意合作，什么都好说，桑白爽快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