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云梦（春秋离歌第二卷））》杉树

7、幽幽鹿鸣

　　虽然对大巫所说的话表示怀疑，但学习楚国文字，琉月却是很认真，如果在逃走时连通缉自己的告示都不认识，是会很惨的。两个月时间过去，在让大巫目瞪口呆的速度下，她使自己脱离了文盲水平。

　　脱离文盲水平后，大巫拿来一卷书简让她自己去读，是一本《本草经》，虽然琉月看的一头雾水。（本草，也就是古代的草药学，晦涩难懂的文字，让人如坠深渊。）但仍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力去读。

　　见她专注于草药学，大巫很高兴，又给她拿来一些天文星象的书籍，琉月看了一眼，便几乎要吐血，比起草药，星象更加难懂，满目的玄鸟，权、衡，她所熟悉的十二星座却看不到。

　　琉月也渐渐开始为自己的生计操起心来，（出宫时虽然楚王允许她带走任何她想带的东西，但她除了身上的衣物和侍女小秋，就什么都不愿带，到是秋自己带了些衣物出来。）大神庙给每个巫女的补贴不多，刚刚能够维持温饱的模样，再想买些其他东西，比如衣物、比如日常用品，生活用品，就显得很拮据。

　　然而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和她同住一个院子的其他几位巫女却都穿着奢华，拥有众多随从，似乎从不会为生计发愁，琉月以为是她们家境颇好的缘故，但秋板着一张脸说不是，琉月好奇，再问秋，她便死活不肯再吐一个字。

　　……

　　即便如此拮据，却也不能张口求人，因为开口向人哀求，需要付出代价，虽然楚王在她离宫时说的话很动听：“倘若蓝姬缺少什么，使人告诉本王便是!”但话中的意味却一目了然。

　　―――――――――――――我是糊涂分割线―――――――――――――――――

　　仲夏的天气好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和风丽日，突然间就暴雨倾盆，天昏地暗。

　　狂风毫不留情的抽打着东君神殿前的那棵大桑树，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忽然间一道闪电自天空直劈而下，‘喀嚓’一声，一根树枝折断掉在地上，散落了满地的树叶，雨水啪啪！啪啪！的敲在上面。

　　听到有外面的动静，琉月回头向窗口张望了一下，看到有些雨水打进神殿，连忙跑去将殿里所有的窗户都关上，大殿的窗框上都糊着青色的粗布，关上后，神殿里顿时变的漆黑一片，琉月无奈，只好将殿中所有的油灯都点燃起来，神殿里才又恢复了几分光亮，灯光映在神殿四周的墙壁上，身着彩色衣裙，披着长长飘带的仙女们，在云海中翩翩起舞，若浮若沉，若敖若翔。

　　葛布短谒，葛布长裤，长发折了几折好像马尾辨一样用丝带扎在脑后，一个普通画工的简单打扮，一个月前，神庙的庙祝偶然看到她在布帛上帮秋勾勒出的刺绣花样（那是秋绣出来，要拿出去售卖换取贝币的。）便极力请求她帮忙绘制东君神殿内的壁画，听说报酬不菲，不顾大巫反对，琉月欣然应允。

　　看了一会儿，感到几分满足，她转过身，又攀上靠墙的扶梯，对上正在涂画的那面墙壁，墙壁上画着东君，旒冠上的珠玉散散的垂在眉间，朱红色深衣迎风飘荡，黑色围裳上绘出烈火和飞鸦的纹样，装着金色雕饰的夔龙四马战车踏云逐月，他将缰辔抓在手中，目光专注的对着一个方向，炯炯有神的双目，庄重中带着几分别样的神韵。

　　满意的点点头，她将画笔咬在唇上，望着画中人，暗自可乐，没有人会发现，楚国大神庙中的东君有一双不同一般的眼睛。

　　“吧嗒！”咬在唇上的毛笔不小心掉落在地上，她回过神，还没来得及顺着扶梯下去，有人将笔递在她眼前，于是顺手去拿，笔却牢牢的被那人抓在手中。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说，轻佻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散漫不经。

　　琉月感到惊讶，因为忌惮楚王的缘故，大神庙里没有人敢这样在她面前开玩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那人，随之她的脸上显出惊愕。

　　那人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在瞬间便烟消云散，好像见到鬼一样，手忙脚乱松开手，转身逃也似的向殿外冲去，殿外，仍旧大雨倾盆。

　　望着那人的背影，琉月‘噗哧’笑出声来，那是公子谷臣！

　　―――――――――――――我是糊涂分割线―――――――――――――――――

　　七月，大巫出去替人治病，开始将她带着，他治病方式很怪，几道符咒贴在病人的房间里几个认为招惹恶鬼的地方，再念诵一段很难让人听懂的咒语，最后便扔下一包搭配好的草药。

　　琉月感觉好玩，但对于学习鬼神之术，总是有些漫不经心，大巫到也不在意，但对她学习本草，却很严格，常常她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形下，他就会考她。

　　无论是在跟着他学习时，还是在神庙中散步时与他相遇，都会被他突然拉住，一脸严肃的询问。

　　“寓木的功效和采摘，琉月你可知道？”

　　琉月连忙皱着眉头应答：“寓木又名桑上寄生，味苦平，主腰痛，小儿背强，痈肿，安胎，充肌肤，坚发齿，长须眉，其实明目，轻身通神。生于川谷，三月三日，采茎，阴干。”

　　于是琉月平常总是很怕碰倒他，但神庙太小，常常就在不注意的情形下在某个地方遇上他。

　　无奈之下，琉月只好开始反复去记《本草经》，但记住了许多，能懂的没有几个。

　　……

　　转眼已是七月立秋时分，琉月跟着大巫出了郢都，沿着郢都附近的山脉游历，大巫说一个巫师若想精通治疗之术，必须熟悉云梦中的所以动物和植物。

　　想到能够爬山和看到美丽如画的风景，琉月兴致勃勃。

　　满山都是青翠青翠，森林里到处可见参天的古树，显出几分幽暗，有光亮从树与树间的缝隙中透出来，好象散碎的白银洒落在青翠的草地和树叶上。长长的藤萝从高大的树木上垂下，有猿猴拽着藤萝荡来荡去的玩耍，沿着地面生长着许多奇异的花朵，透着淡淡的清香，似乎在竞争谁开的更美丽，谁的花更香些。

　　森林中走着三个人，前面是两个男子，都带着竹编的斗笠，一个穿着玄色纹绣的长衫，一个青衣青裤，要上挂着弓箭，后面走着的女孩一身白色衫裙，头上的白色头巾遮住了黑色的头发，长长的披在身后，只露出一张脸在外面。

　　似乎已经习惯走山路的缘故，前面两个人走的很轻松，后面的女子就很可怜，走了不一会儿便一瘸一拐，最后终于走不动，便停下来，烦躁的掀开头巾，往头上扇风，本来头发就长就多，巫女出门还得带上厚厚的头巾。

　　一只小松鼠爬过她头顶细细的小树枝，树枝因为承受不了它的重量，喀嚓一声断裂，小松鼠掉下来，直直的落在她的头上，似乎因为害怕，撕扯起她的头发。

　　琉月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头上抓，松鼠也很紧张，吱吱喳喳的揪着她的头发不肯松手。从前根本见过这样的情形，她着了慌，哇的一声大叫起来。

　　前面走着的两人连忙转身，看到她惊慌失措的跺着脚、左右跳着，着急的向她走来，当发现趴在她头上不肯挪窝的小动物，却都忍俊不禁。

　　大巫从怀中掏出一把大枣，放在手掌上，摊开来，松鼠看到吃的，吱吱喳喳的从她头上跳下来，扑过去。

　　琉月松了口气，大巫的随从苏甲笑呵呵的从旁边走过来，说：“连只松鼠，巫女都害怕，如何去降鬼通神？”

　　琉月扭过头，不愿去理他，她还记得这个人。在陈国见过的，就是那个跟随大巫，要将她带回大巫营帐的人。

　　见她一脸敌意，他变的不高兴，嘟囔道：“真不明白，对一个陈国女人，大巫竟然……？”

　　“苏甲！”大巫闻听连忙轻声喝止他说下去，苏甲郁闷的闭上嘴巴。

　　琉月已经听见，抬起手中的药铲，冷冷得望着他，苏甲却装作没有看到她。

　　大巫见状，脸上露出无可奈何，不去理他们，径自往前走去，两人于是一边互相瞪着对方，一边跟在他身后沿着山路向前走。

　　在一株矮矮的绿色植物前，大巫停下脚步，向身后的琉月道：“此为黄耄，琉月可知主治为何？”

　　琉月一怔，这个她没有记住。

　　“忘了？”大巫回过头，看到她一脸窘迫，便问道，琉月无奈的点头，他点头表示知道，向她说：“黄耄，主痈疽久败疮，排脓止痛，大风，痢疾，久痔，鼠瘘，小儿百病。”

　　他此时面色和蔼，眼神温和充满暖意，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琉月心中一热，笑着说道：“大巫说话的神情好像我父亲！”

　　他闻听，脸上的笑意变的更浓，却又强忍着将脸沉下去，板着脸，向她教训：“琉月记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琉月吐吐舌头，看到苏甲在一旁露出一脸的不可置信，不由想大笑。

　　起初她也以为大巫对她是不怀好意，但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开始改变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看着她时的眼神，是坦坦荡荡的，好象是在望着一个孩子，带着关心和怜爱，让人不自觉间会将他当作一个长辈和朋友。

　　……

　　在山里转了没多久，太阳就落山了，三个人调转脚步，向山下走去，他们准备在高唐山下的神庙里歇脚。

　　远远的传来一声虎啸，接着又是一声，随之脚下的地面开始轰隆隆的震动起来，似乎山也跟着摇晃了几下，三个人都吃了一惊。

　　刘甲从腰间拿下弓箭，拉开来，挡在两人前面，一脸严肃的望着一个方向。

　　大巫到不惊慌，背着手，沉着脸，静静的等待。

　　琉月害怕，悄悄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握在手中。

　　一股阴沉沉的山风扑面而来，接着在离他们不远处，出现一只掉睛白额的猛虎。

　　老虎看到他们便停住脚步，慢悠悠的在原地来回转着，似乎在忖度着是否要对面前几个人发起进攻。

　　一个尖锐的鸣音凭空划过，好像铁器飞快穿透空气所发出的声音，老虎突然间痛苦蜷缩在一起，歇斯底里的一声咆哮，它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发了狂的向他们冲来。

　　琉月发现它的一只眼睛已经中了一箭，而苏甲手中的箭却还没来得及射出，正感到纳闷，斜次里冲出三两战车，将猛虎围再中间。

　　“噗哧！”几声，三只长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进它的心脏，鲜血从三个方向飞溅出来，溅在了几个手持长戟得人身上的犀甲上，琉月捂住嘴巴，竟不知道是该为被屠杀的老虎悲伤，还是为这些人干净利落的杀戮而惊叹。

　　见老虎死掉，他们中的一人回过头，看到他们，惊讶的叫了一声：“大巫！”然后便飞快的跳下马车，大踏步的向他们走来，他身上穿着铠甲，头上带着头盔，脚步又迈的很重，所以走过的模样竟带着几分气势汹汹。

　　琉月感到惊讶，另外两个人也显的有些莫名奇妙。

　　那人走近，摘下头上的头盔，头盔下是一张清秀的脸。

　　大巫恍然大悟，笑着叫了声：“公子！”

　　公子谷臣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向他问：“大巫为何在此？”随即瞥到大巫身后的琉月，谷臣微微一愣。

　　大巫笑着答道：“与琉月巫女在山中熟悉草药，不想遇到猛虎，亏得公子相助！”

　　谷臣听了，年轻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得意，道：“父王也在附近。”说着，却下意识向琉月望了一眼，琉月别过头去。

　　大巫听他说楚王在附近，连忙整理好衣冠，跟在他们车后去见楚王，苏甲快步跟上，琉月只好也跟着他们。

　　跟着公子谷臣向前走了两三百步，就看到一群披着铠甲，手握重兵器的士兵和战车。

　　楚王穿着犀甲，全副武装，站在战车上，头盔放在一旁，弓箭握在手中，看到大巫，他放下弓箭扶住车拭，大巫连忙撤身拜倒，苏甲跟着。

　　琉月低着头，看到前面两人都跪下，连忙也跟着跪下。

　　捻着唇上的须髯，将目光从三人身上掠过，看到琉月，惊讶的问道：“蓝……琉月也在？”

　　大巫闻听，连忙向他解释：“琉月巫女在学习治疗之术，巫在带她熟悉楚国药草！”

　　楚王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说：“天色已晚，大巫恐怕难以回去，高唐台就在附近，不如随寡人同去。”

　　大巫微微一怔，须臾，脸上露出笑容，答应道：“大王之命，臣岂敢不从。”

　　要跟着楚王去高唐台，琉月好像看到自己变成了一条被放进滚烫的油中煎炸的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