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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阴谋(1) ...

  •   溪水潺潺,绿竹猗猗,百花盛开,蝶舞蜂忙,若非气候寒冷,偶有飘雪,昔音简直觉得这虺星庄里并非寒冬,而是春日。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住了好几日,但昔音仍没有拿到他的皇矣宝剑,甚至连见也没见到一眼。不过这里的人待他很友善,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湛露偶尔会来与昔音说说话,但昔音见到他那种公子气就心下不舒服,只会说一句话——“我的剑呢。”久而久之,湛露便笑称他为“寻剑先生”。
      后来,昔音想起了“莞柳”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到过。莞柳正是那日骑在马上欲刺杀昔音,然而反被昔音用暗器所伤并抢了她的马的绿衣、带斗笠的女子,她那口珠光宝气的刀比人更引人注目。昔音隐约记得那日她道自己是虺星庄的人,那么自己现在显然是身处于虺星庄中了。这虺星庄究竟是什么地方?在江湖中从来没有听说过。
      仅看这房间中的装饰,便知这虺星庄一定十分富有。难道是商户?可如此富有的商户必定很有名,所以一定不是商户。是个帮派?那也必定是个大帮派,这也不对。走镖的?还是太过富有,不可能……
      昔音有环顾了一下周围的装潢,乃是他平生所未曾见的华丽。
      除非……这是一个贼窝,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偷来的!可昔音转念一想——湛露的风度翩翩,莞柳的神秘莫测,天下有这样优雅的贼吗?
      “你要记住,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中的复杂,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完全相信,因为你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
      昔音忽然又想起来了干爹江有汜的话。
      “呵,你就是昔音?我们本想捉了这姑娘引蛇出洞,谁知打草惊蛇,你自己送上门来!”
      这是那日莞柳刺杀昔音时说的话。
      看来这虺星庄不是个贼窝,而是个狼窝!
      昔音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软软的床上。想到了江有汜,便想到了灵台峰,和那两个人。
      唉……好象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昔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面朝里面。一直以来,昔音都逼迫自己不要去想灵台峰,不要去想那两个人。一路上事情接踵而至,使他都来不及思考,而身边又有阿碧陪着,并不寂寞,所以他做到了。而如今,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阿碧,没有皇矣,什么都没有,每日无所事事,这便使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而孤独,使他想到了家——家,灵台峰顶的那些院落。不,那些院落不足以被称为家,它们还是太过空荡,太过死气沉沉了点。只有有了江有汜,有了阿碧,有了那两个人,有了生命有了欢笑,灵台峰才是“家”。
      或许对于天下人来说,那高耸入云的峰顶是仙境,但对于昔音来说,那里只是他的家。或许对于天下人来说,那三个活了百年的人是仙人,但对于昔音来说,他们只是他的亲人。早晨起来,他会看到阿碧在打扫家的庭院,会看到他的亲人们在各做各的事情。不苟言笑舞剑的是师父殷其雷,微笑着整理草药的是姑母摽有梅,自己的左手与右手对弈、自寻烦恼的是干爹江有汜——昔音仍不愿称那两个人为爹娘——当日头沉入西山,星斗闪烁时,自己在家的后院中,和阿碧一起各做各的事,虽没有只字片语的交谈,但昔音酷爱那样充满默契的氛围。
      继而昔音又想到了阿碧。不知阿碧现在怎样了?她会不会想着要去寻找自己?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现在正在虺星庄呢?她可还与维清在一起?
      昔音又想起来了他第一次见到阿碧时的情景。那时昔音五岁,阿碧也是五岁,是被师母摽有梅从一对死去的夫妻身旁抱来的。那对夫妻是显然是因饥饿而死,阿碧来时,也瘦得皮包骨头,这便显得小孩的头大了起来。昔音嘲笑那瘦小的姑娘为“大脑袋猴子”,直到现在,阿碧仍是纤瘦的。阿碧自小就乖,不去理睬昔音的笑谑,但也不主动与他搭话,每日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只与摽有梅偶有三言两语。后来阿碧与昔音两人渐渐熟络起来,也时常玩在一起。江有汜很是喜欢这个乖巧伶俐的小姑娘,偶尔教她读书写字,对弈之法,只盼有朝一日不用再左手对弈于右手,但阿碧显然对摽有梅的草药更感兴趣,于是大多数时间便跟着摽有梅习药,使得江有汜幻想破灭。
      昔音自小就喜欢欺负阿碧,阿碧平日里聪明,但每每这时却总是会上当,昔音以此为傲,说一物降一物。这话不错,江有汜便降得住昔音,久而久之,阿碧发现了这个规律,便经常去陪江有汜对弈,因为只要对一次弈,江有汜就会去帮阿碧“欺负”昔音一次,算是回报阿碧,帮她“报仇”。
      而有的时候,昔音也喜欢在阿碧面前呈呈英雄,耍耍威风什么的,摆出一副“天塌了我扛着,地陷了我抬着”的男子汉气概。阿碧往往付之一笑,毫不在意。“你不信?我肯定能行!打勾勾!”昔音最不喜欢阿碧这种飘悠悠,满不在乎的态度,便总是急着伸出右手的小指与她打勾勾,迫使阿碧相信自己的话,从小到大,昔音的这种习惯一直都没有改——也无须改,因为每次阿碧都会把自己的小指勾在昔音的小指上,算是约定生效。
      昔音想了想,从前那都是些什么约定呀——“阿碧,我再也不欺负你了,打勾勾!”“阿碧,我能把月亮太阳绑一起去,打勾勾!”“阿碧,我明天就帮你扫庭院,打勾勾!”“阿碧,我以后一定让你爹娘活过来,打勾勾!”“阿碧,我肯定能学会猴子说的话,打勾勾!”“阿碧,……”——居然是没一个可以实现了的,而阿碧却还总是和自己打勾勾约定,一个字——笨!昔音躺在床上,笑得差点抽过去。
      那最后一次和阿碧打勾勾,是什么时候呢?
      ——“以后等我得了空,就摘给你看看。你不信?那我们打勾勾!”那还是在灵台峰顶的时候,自己说要帮她摘那扎根三尺深的芄兰。想想,或许也只有这个约定比较好实现了吧!但这绝不是最后一次,绝对不是……
      “阿碧永远不会骗昔音。打勾勾。”
      想到阿碧的这句话,昔音渐渐地停下了狂笑,觉得仿佛整个人从心底开始沉静了下去。周围变得静谧无比,没有风,没有铃铛声,甚至也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只有阿碧的那句话——“阿碧永远不会骗昔音。打勾勾。”闭上眼睛,昔音还能看到阿碧那白皙修长如削葱的手指,然后,自己将自己的小指放了上去,紧紧地勾住了阿碧的。
      是了,这才是最后一次和阿碧打勾勾,而且还是阿碧主动伸出手的。
      “昔音也永远不会骗阿碧,打勾勾!”
      昔音躺在床上,伸出右手的小指,往空中那么勾了一下,就像是真的勾住了阿碧的手一样。
      昔音又笑了,但不同于前一次的笑。这笑很淡很淡,淡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笑,但这笑也很深很深,深到连他的心,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发,每一个细胞,每一块肌肉都在欢乐地张扬着。又起风了,窗外凤尾竹上挂着的铃铛又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阳光将竹影斑斑驳驳地映在窗纸上,摇摇曳曳的。昔音只是觉得分高兴,但又不仅仅是高兴,那是凌驾于高兴之上的一种飘飘悠悠的满足感——莫名的满足。
      突然,他不笑了,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如果阿碧也像自己一样,根本就没有把那些打勾勾的约定放在心上,怎么办?
      如果阿碧也是随口说说的,怎么办?
      如果阿碧以后骗了自己,怎么办?
      如果自己连阿碧也不能信任了,怎么办?
      “怎么办!”昔音一下坐了起来,不停地挠着头。
      这时,房间的门开了,湛露端着食走了进来。酒菜
      “寻剑先生,我终于听到你的第二句话了!竟然是‘怎么办’。怎么,难道你在这里住得不舒服吗?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解决。”湛露放下酒菜,坐在桌边轻松地与昔音聊了起来。
      昔音见又是这个公子气的家伙,刚刚想到的或温馨或有趣或满足或担忧,统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肚子的怒火与郁闷,对他发脾气?没有原因。不理他?可他却总能把自己的怒火惹起来。杀了他?别开玩笑了。对于这样的人,昔音有些没有办法对付了——或许这才是他怒火的根源。
      “寻剑先生,你不是要找你的剑吗?”湛露笑着问。
      昔音眼睛微微一亮,但声音仍是冰冷的:“我的剑呢。”
      湛露笑意更浓:“吃了这饭我就告诉你。”
      “我不受别人威胁。”昔音道。
      湛露开始哈哈大笑:“我又诱出了你的一句话!第三句是‘我不受别人威胁’!看来,第一点,你很爱你的剑,这点我佩服你。但你如此依赖你的剑,必是初涉江湖。第二点,你一定不是一个不怕麻烦的人,这点只要你说出来我定能帮上你。第三点,你是个倔脾气的人,因为你知道,我让你吃饭并非是威胁你,你会这样说只是和我怄气。我说的可对?”
      通过昔音的三句话,十四个字,湛露便将他的性情分析去了大半,此人真是心思细密。
      昔音以自认为十分凶狠的目光瞪着湛露,湛露面带公子气的微笑,一点也不回避昔音的目光,甚至觉得他的这个表情十分好笑。
      须臾,昔音也哈哈笑了起来,走向湛露:“阁下真是个聪明人,令小侠佩服。但我也不是个小气之人,不会因为你将我看穿一半就将自己封闭起来。今日无论你是敌是友,你这个朋友我都交定了!”
      虽然昔音并不了解湛露,但敞开心扉去交个朋友又有何不可呢?
      昔音走到桌边,见那饭盘中摆了两盘好菜,和一壶葡萄酒,两个精致的夜光杯,便摆出杯子——每人一只,边倒酒边说:“看来阁下早料到我今日会被你打败,所以才特地拿了两个杯子?”
      湛露笑而不答。
      昔音举杯道:“湛露大哥,为了这些日我的无礼,我敬你。先干为敬!”说着,一杯酒下肚,这葡萄酒香醇而不烈,显然是放了许多年的陈酒。
      湛露举杯,也一饮而尽。
      “你来了多时,我却不曾知晓你的名字……”
      昔音忙道:“是我失礼了,我名叫昔音。不过话说回来,湛露大哥,我究竟是怎么到这……这地方来的?而我的剑到底在何处?”
      湛露只道:“昔音,这事说来话长。今日且让我们痛饮三百杯。来日方长,我定会详细告诉你一切。”
      昔音笑笑,觉得这样的人一旦打定主意,谁都休想问出他们不愿说的事,便也不再去想。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昔音自小只有阿碧相伴,再无别的朋友,此番难得交到一个江湖上的朋友,房内更是干杯声不断。
      从前在灵台峰上,干爹并不允许昔音饮过多的酒,因为醉酒伤身。昔音不胜酒力,很快便喝得酩酊大醉,爬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自那次与湛露饮酒大醉后,昔音从此便很少再饮酒。酒这东西,饮时痛快,饮后痛苦。而天下的许多事亦是如此,殷其雷与摽有梅便深深地懂得这个道理。若非当初的一时冲动,贪图一时的欢娱,又怎会有今日的昔音与“她”的存在?若非他们一个选择了轮回,一个选择了永生,又怎会有今日这个即将两败俱伤的局面?
      但天下的许多事,若没有了这一时的冲动,那么这个世界将会缺少多少的惊心动魄,多少的凄迷悱恻,多少的迷人瑰丽?
      而若没有了一时的冲动,昔音也就不会发现那个秘密了。
      在那个华丽的房间一待就是五日,昔音也觉得疲惫无聊了。那日醒来后,昔音便走出房去,打开门,迎接了那四面八方的阳光。
      “呼……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昔音深深地吸了口气,大踏步地在门前小小的庭院里走着,像是在检阅那些花儿是否开得明朗,草儿是否长得健康。
      昔音踱到庭院左边的长廊中,那长廊确是“长”廊,长得望不到头。昔音的好奇心又探出了头,这长廊究竟是通向哪里的?于是这好奇心便驱使着他缘着长廊而行,而也有一个人朝着昔音走来。待他走近一瞧,才发现在这长廊的尽头,是一整面巨大光洁的水镜,水镜里映着长廊和他自己——难怪这长廊长得望不到头,原来是利用了反射的原理……昔音笑了笑,转回身去,却愣住了。他并不是看到了什么吓人惊悚的事物,而是因为——左边是那个庭院和自己住了五天的屋子,而右边竟也是同样的庭院,同样的屋子,连一草一木都一模一样。昔音抬起右手向右边摸了摸,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面巨大的水镜,右边的庭院与房屋完全是真实的,与左边的一样真实。
      昔音突然有了一种想把这个虺星庄逛个遍的冲动,于是他在长廊中跑了起来,
      在那两个一模一样的房屋后面,左右建造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八角亭,亭前有一模一样的水池、假山。昔音略微看了看,就连假山上爬着的藤蔓都是一模一样的。
      长廊是笔直的,没有转弯。跑过了八角亭和假山后,是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不用进去仔细查看,左右两边的大院子必定是一模一样的。昔音突然想到了在无名小城的客栈中,所遇到的那两名月筑轩黑衣杀手的“双之阵”,那样对称的阵法若再加上这虺星庄对称的地形,势必会事半功倍。
      又过了十多个这样对称的地方,左右都是豪华瑰丽而相同的建筑或庭院。昔音越跑越快,越跑越慌,长廊是笔直的,没有转弯,但昔音却像跑在迷宫中,而且是个没有出口的迷宫。幸而这世界上,除了时间的其他万物都有尽头,昔音终于跑到了长廊的尽头——真正的尽头,没有巨大光洁的水镜,而是一片开阔的土地,长五十步,宽五十步,对称地种着古树,左右两边各立着一块三人高的石碑,两块石碑的顶端处都刻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昔音走近仔细看了看,唇边勾起一抹笑,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的笑——没错,他的确是发现了什么,因为这两块石碑看似相同,但上面所刻的字却是不同的。昔音不是鸽子,不会飞,也没有鸽子那精锐的眼睛,他当然无法读出在那样的高度上所刻的小字。但他却知道,右边石碑上的字比左边的多了一行——他的目测与维清的一样准。
      这就好比两个双胞胎,即使是再相似的面庞,再相似的体格,也总会有不同之处——即使那不同再细微,也终会被发现。“双之阵”亦是如此,两个人即使招式相同,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每一个细节都相同。昔音稍微琢磨了一下,觉得他总会找到比“云中探日”更好的破解之法。
      土地的一端是长廊,另一端则是一个比土地还宽的殿堂。说是殿堂,但那充其量也不过就算是一间长方形的大瓦房罢了。黑色的瓦片没有丝毫的装饰,灰白的墙壁上凿了几个大木窗子,用厚厚的纸糊了起来。从外来看,一定没有人会猜到这瓦房后是怎样的豪华。这大瓦房格局虽简单,但也是左右对称的。
      这虺星庄还真是奇怪,竟如此讲究对称之美,而且庄内豪华奢侈,但门面却是一间毫不起眼的瓦房。虺星庄庄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怪人。
      对,一定是个怪人。昔音犹记得初遇莞柳那日,她带着虺星庄的八名大汉说是要杀了自己,但今日自己就身陷这虺星庄内多日,除了湛露便无人问津,这是为何?难道庄主改变主意了?或是庄主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虺星庄内?怪人……
      然而,这江湖上缺少怪人吗?
      当然不。
      昔音想起了河伯和那个首阳山中的人首蛇身的男子。他们虽不算是江湖中人,但也算是怪人吧——却都让昔音给碰上了。
      或许能碰上怪人的只有怪人,那自己岂非也是怪人?
      昔音缓步来到那瓦房前,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他便濡湿了窗纸向里看去。瓦房虽大,但里面的摆设却十分简单——不仅是简单,甚至可以用寒酸来形容。除了正中央摆着的一把交椅,一张及腰高的长几外,再无它物。
      一个小小的、六七岁的女童背对着昔音正站在长几上上,她穿着花袄,腰间缠绕着长鞭——为何她要站在长几上?怪人。昔音暗想,又看了看屋内,长几左右分立着二十个大汉,还有湛露与莞柳。另一端站着三个人,衣着朴素简单,但却掩盖不住豪门的气质。
      那不是杨府的二小姐吗?!昔音暗暗吃了一惊,更急切地看去,二小姐怀中抱着一名婴孩,婴孩的皮肤白到透明,左边站着一个瘦弱至极的姑娘,右边站着一名腰悬青龙宝剑的男子。
      正是那日昔音在杨府灭门后,躲在墙头上看到的那三个人!
      这对昔音来说,可是不小的一惊——杨府的活口、青龙宝剑竟出现在虺星庄?这是为何?
      昔音的心跳一下变得强烈起来,仿佛听得到似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阴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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