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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虺星(1) ...

  •   虺星庄位于两座山峰的山谷之间,像翡翠上的一颗明珠。
      是夜,月色皎洁明亮,天宇蓝得纯净,但昔音却心中纷乱,不觉走入了长廊中。
      为何烦乱,昔音说不出个道理来。他的心中似乎有很多事,但却又好象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两个人的脸、干爹的脸、阿碧的脸、永夜的脸、维清的脸、湛露的脸、杨静姝的脸、岳齐的脸、柳纨素的脸,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的眼前晃动着,他们有的在痛哭,有的在狂笑,像疯了一般。他突然又想到了两个背影,一个是小小的、穿着花袄的背影,另一个,则是那血红色的一袭白衣。
      自昔音到了虺星庄后,便再没梦到过那个血红色的梦境。
      难道是因为皇矣不在身边?
      另外还有一点让昔音很不解,这些日子以来,明明已经春天了,即使是北方也逐渐暖了起来,但这庄内却像寒冬一样,时而还飘雪。
      这虺星庄,人怪,房屋构造怪,连气候也这么怪……
      寒刀出鞘的声音划破了沉沉的夜,也让昔音心下一惊。那声音来自左边的假山后。昔音的好奇心又快速地跳了起来,可皇矣不在身边,让他多少有些顾忌——看?不看?最终他的好奇心打败了恐惧,便踮起脚尖走了过去,悄悄地躲在了一旁——
      湛露正坐在假山后的石桌旁自斟自饮,他背后的竹林将满月的月光遮去了一半,使得湛露的脸又变成了一半光洁,一半阴暗,就像昔音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
      一名高窕的绿衣女子正站在他身旁两步之遥的地方,一柄弯刀已经出鞘,刀柄在手,刀尖浅浅没入湛露的右胸。月光白晃晃地照在刀刃上——刀是惨白的死亡,不寒而栗。一股一股的冷风在女子的裙角边打个转,吹走了。暗绿色的竹林在黑暗中摇摆着,发出沙沙的声音,竹枝上,青绿色的丝线系着的无数铃铛同时荡了起来——“丁零”,“丁零”,更使得气氛肃煞。不知何时,乌云将满月遮去了大半边。
      月下的两人僵持着。湛露的一杯酒置于唇边,拿着杯子的手稳如磐石,另一只手扶着酒壶的柄,那光洁的半边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目光中带有一丝笑谑的狡诈,落在女子的脸上,看起来相当悠闲而镇定。但谁知那半边阴影下的脸上是怎样的神情?
      绿衣的女子一手垂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刀柄,指节发白,若月光明亮,昔音甚至可以看到那白皙皮肤下的血脉。她的神色很怪,脸明明是盛怒的,但眼神里却流露出悲哀与苍凉,令昔音不解。
      乌云已经飘开,一轮圆月又挂在了天边。风比刚才大了些,将湛露披散着的、整齐的头发吹得纷飞,一丝一丝地在空中飘荡、纠缠、翻滚,最终重新披回到他的肩上。他那举着酒杯的袖也灌满了风——猎猎。风卷尘生,风中带着的细小的尘埃,像是给绿衣女子的脸上蒙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使她那怪异的表情一下变得遥远。
      风在动,云在动,月在动。竹在动,铃在动,两人的衣裙在动,惟独那口刺入肌肤的刀不动。
      那口刀的刀鞘镶满了珍珠翡翠,珠光宝气,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闪闪发光。那绿衣女子必是莞柳——尽管昔音并不曾看到过莞柳的脸,但那口刀却道出了她的身份。
      刀尖刺入右胸——这并非是致命之处,而且那刀仿佛就像是只划破了湛露的衣服,根本就不曾触及肌肤。莞柳显然是不愿杀他的,但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月下,这样的一幅静止的画面透着冷酷、凄凉、诡异、却又有些暧昧的气息。昔音还来不及思考为何莞柳要刺湛露这一刀时,莞柳便突然将刀拔出,狠狠甩回鞘中,转身离去——“我总会杀了你。”
      昔音没有看到莞柳转身的刹那,眼角流露出的莫大的伤感与不忍。但这一切,却尽映入湛露心中。湛露收回目光——莞柳,你终究还是下不了手的吧……
      待莞柳走远,湛露才将唇边的酒咽下道:“出来吧。”
      是说我?
      昔音从藏身的假山后走了出来,坐在湛露身边。湛露右胸的伤口渗出细细的血丝,可见莞柳的刀刺得并不深。还未发话,湛露便道:“一杯放在唇边却不能喝的美酒,你知道最终咽下它的感觉是什么吗?”
      昔音摇头:“我不喝酒,上一次是破例。”
      湛露道:“将这样一杯酒喝下的瞬间,是舒畅与满足,是前所未有的快感,仿佛将一生所有的畅快与欢乐都喝了下去,那一瞬间的美妙,无法言喻。但喝下去后,当短暂的舒畅与满足都烟消云散后,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空与落寞。杯仍在手,但酒却已经没有了。那永远的寂寥与失落,亦无法言喻。”
      “为什么?”
      湛露没有回答,昔音又道:“为什么最后会变得虚空与落寞?”
      湛露放下酒杯站了起来——那半张阴暗中的脸也映在了月光下,浮起一圈光晕。湛露的表情,终于完整地被昔音看到了,但此时他的脸上却只有一抹淡淡的笑。
      “因为,你得到了你期盼已久,毕生要得到的东西。那么,便再没有了其他的追求与目标。因为,你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与动力,就仿佛一个迷路的人,走入了一个永远没有出口的森林,找不到方向,又饥又渴,最终绝望。”
      昔音看着湛露,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但湛露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回过头来对昔音一笑:“所以,她才没有杀我。”
      “莞柳?”
      “对。”
      “她为什么要杀你?”
      湛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昔音说:“你可知你正在虺星庄中?”昔音点了头,湛露便继续说,“那你可知,这‘虺星’二字是什么意思?”昔音摇头。
      “庄主花姑姑,共有七七四十九名得力的助手。这四十九个人,每一个人心中都揣着一股强烈的、持久的‘恨’。这些恨汇聚起来,足以毁灭天上所有的星斗。是为‘虺星’。”
      “连你也有恨的人?!”昔音不可思议地问——在他心中,湛露就像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日日美酒香茗,远离红尘,过着桃源般的生活,是一个心如止水的人。但谁知这样一个悠闲潇洒的人心中,竟也有“恨”!
      “你恨的人是谁?”昔音问道。
      “莞柳。”
      “莞柳?!”
      “对。”
      “就是刚刚那个要杀你的莞柳?”
      “对。”
      “为什么?”
      “她杀了我最爱的人。”
      “可看起来好象她也恨你?”
      “对。”
      “那这又是为什么?”
      “是我先杀了她最爱的人。”
      “你们——”
      “很奇怪,是吗?”
      “恩。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
      “因为庄主。”
      “那个小女孩?”
      “花姑姑可不是什么小女孩。她已经很老了。”
      “可花姑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她的爱人是花姑姑的手下,花姑姑派他来行刺我,我便杀了他。之后莞柳一怒之下,又夺走了我爱的人的性命。为了恨,为了报复,我与莞柳便加入了虺星庄,听从庄主的吩咐,爱庄主所爱,恨庄主所恨,并俟机杀了对方。”
      “可我觉得你们应该恨花姑姑,一切都是她挑起的。”
      “不,她没有错。她这样做有她的理由,很好的理由。”
      “但是今天我亲眼看到她安排了一出‘好戏’!”
      “你是说杨府的事?”
      “恩。”
      “岳齐已经选择加入虺星庄了。”
      “为什么?!”
      “惟有这样,他才能离花姑姑最近,离他恨的人最近,然后杀了她。”
      “到最后他真的会杀了花姑姑吗?刚刚莞柳明明就可以杀你,可她还是把刀收回去了。为什么?”
      “‘杀我’,就是她等待了很久的美酒。你明白吗?”
      “那你的美酒呢?”
      “杀她。”
      昔音便没有再说话。湛露也坐了下来,端起了酒杯:“要不要来点?”
      “我不喝酒。
      “可你看起来并不像恨她的样子。”
      “恨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也许我没有恨过什么人。但我知道绝对不是你这个样子的,你好象并不想取任何人的性命。”
      “你怎么知道?”
      “想杀人的人,绝不会日日醉在酒里,因为这样很容易被别人所杀。”
      “你又对了。”
      “可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莞柳狠下心来喝了你这杯美酒?”
      “怕。但她不会这样做。”
      “你刚刚说花姑姑很老了?”
      “我不想谈论庄主的事。”
      说完,湛露又开始一杯一杯的灌酒下去,脸上一半光洁一半阴暗,略有醉意但眼神却是无比清醒的。
      “江湖真复杂。”昔音道。
      “虺星庄不是江湖。这片大地也不是江湖。”
      “那江湖在哪里?”
      “剑上。”
      剑在手,手在心。
      “江湖在人心。”昔音补充道,不知为何,他拿起湛露的杯子,猛地喝了口酒。湛露喝的仍是葡萄酒,用的是夜光杯。琥珀色的液体顺着昔音的嘴角流下。
      “我的剑呢?”
      “在我那里。”
      “还给我吧。”
      “跟我去取。”
      湛露放下酒壶,带着昔音走到长廊上。
      “湛露大哥,为什么虺星庄的构造这么奇怪?”
      “虺星庄的一切都是对称的,以这条‘镜廊’为界。瓦房后的土地上立着的两块石碑,左边的叫‘死碑’,右边的叫‘生碑’,上面一个个的人名是庄主亲手刻上去的。
      “如果你看到东山的日出或西山的日落的话,你便会知道为何虺星庄是对称的了——在太阳升起或落下的时候,以镜廊为界,只有一半的房屋照得到阳光,而另一半却陷入了山的阴影中——就像两面的人生,一半阳光灿烂,一半阴霾寒冷。”
      两人边走边说,来到了湛露的房前,湛露的屋子就在昔音的旁边。
      “进来吧。”湛露推开房门,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十分普通的,与昔音的那间有着天壤之别。
      “我不喜欢耀眼的东西,所以都拿去换酒了。”湛露笑笑。
      昔音环顾四周,果然都是黯淡的,但仍有一样什么东西是耀眼的——墙上挂着的皇矣,正发出微微的银白色的光。
      “皇矣!”昔音冲上前去,取下剑拿在手中摩挲着,像是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的确是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皇矣在手,昔音心中顿时塌实了不少。
      湛露站在一旁,看着昔音脸上喜悦的表情,心中泛起一种遥远的感觉。曾几何时,他也像昔音这样,以为有了剑便有了江湖,有了天下,剑可以帮助他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但他,他们,都忘记了一件事——剑正可以取走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那便是生命。
      “昔音,你可以走了。”
      “走?”昔音又将皇矣挂在了腰间,疑惑地问,“去哪里?”
      “离开这里的虺星庄,回到你本来的空间去。”
      “你说什么?”
      湛露突如其来的话让昔音莫名其妙:“什么叫‘本来的空间’?”
      “你难道不觉得时光在你的身上倒流了吗?你难道不觉得在本该是春天的时候,虺星庄却在下雪这件事很奇怪吗?因为你在穿越时间和空间的时候,被我拉到了你那个空间的两个月前。”
      “我还是不懂……”
      湛露笑笑道:“在这片大地上,其实存在了许多同样的、互相之间看不见空间,每个空间流动的时间都不一样,或相差几天,或相差几年,但空间里的人与事却都是一样的。你所存在的空间,比我所存在的空间要早两个月。也就是说,你回到了两个月以前。”
      “你的意思是……我从首阳山出来后,降落到了错误的空间里,在现在这个空间中,有两个我,而在我本来存在的那个空间中,我消失了?”
      湛露点了点头。
      “那我回去以后,那里的湛露还认识我吗?”
      “当然。
      “因为你和你的剑本不属于我的这个空间,所以没人能杀了你,也没人能夺走你的剑。而一旦你回去了你的空间,那么可就不一样了……”
      湛露笑得很神秘,说着,右手捏了一个结,向昔音推了过去。
      昔音顿觉一阵晕眩,眼前,湛露的脸开始旋转扭曲——就像首阳山中他看到的最后一幕一样。
      “你要把我送到哪个地方去?”
      “与你有缘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虺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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