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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裹尸之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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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瑟一剑狠狠刺中对方的胳膊,他已经解决了四个人,对方也知道了他是个不好惹的,于是都围着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三人而去,以求速战速决。
可是腓特烈挡住了他们。而那个一身黑袍的修士,拿的甚至只是一根才买的登山用的长杖,无论谁靠近他,他就准确的给对方来那么一下子,那姿态显得高贵而富有气派,看得尤瑟啧啧称奇。
在一群人横七竖八倒地哼哼之中,四人回到了旅店,尤瑟道:“神父先生,您以前一定是一位骑士,对吧,对吧?”
“我是一名虔诚的修士,拯救自己的灵魂。”
“哦,您大概还可以拯救别人的□□。”尤瑟笑。
男人也笑了:“是的,骑士先生,但愿明天你的□□能完好归来。”
“在您的祈祷下,我一定会的。”
腓特烈按时走进男人房间,如常所见,烛台下,亨利正在读书,准确地说是在念书。
自旅程开始,只要没特别的事,男人总会在吃过晚饭后教他们一些东西,或在旅店里,或在森林的火堆旁——他初始更热衷于练剑,但男人以“一个不能读和写的骑士不是个好骑士”堵住了他,而且他发现,男人讲的东西绝非枯燥烦闷的圣经福音,从各国神话传奇到风俗轶事,从奇怪的术数到稀闻的天文地理,信手拈来,让人往往不觉时间之流逝。
男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亨利的声音带着童音的清脆,识字又多,通读流畅,烛光无声无息地跳动着,那一刻,映出满室暖意。
少年停在了门口。
亨利边念书边偷瞟教父,乐此不疲。
而男人垂眸,似不察,又似小憩,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扶手,听着书,悠闲怡然。
他知晓亨利一直在讨教父欢心,男人相比起来也更喜欢亨利。他已经习惯了眼前的一幕,习惯不去想自己是不是多余的存在。
你看,就连读书,规定他来的时间也比亨利晚;每次亨利念,亨利问,他呆在一旁,唯有沉默,再沉默。
“到了就进来。”
他无声跨过门槛,没有立即找凳子坐下。
亨利瞥他一眼,继续念。
他念的是一本由牛津大学的学者著作的《亚瑟王传奇》,在此之前,亨利本身作为英格兰人都不知道这个故事,两个小家伙被里面亚瑟王和他的圆桌武士、神奇的梅林以及石中剑深深吸引住了,而此刻他正念到亚瑟王千辛万苦取得石中剑时,梅林对年轻的王的告诫:“王者之剑虽强大,其剑鞘却较其剑更为贵重。配戴王者之剑的剑鞘者将永不流血,汝决不可遗失了它。”
亨利顿了顿,不解地道:“教父,剑鞘怎么会比剑更加贵重呢,那把剑不是湖中仙女所赠削铁如泥吗?”
“问得好,”男人抬眼,笑了,“剑鞘之于剑的意义,你长大后也许会明白。”
“后面书里不会讲吗?”
“会讲,但我认为,那并不是对于一位骑士的终极奥义。”男人扫了眼少年腰间的剑,向上移到站得直挺挺的少年:“有事?”
“我……”少年在目光下不由自主后退一点,但马上提醒自己不该退缩,于是又不着痕迹磨了磨脚跟:“我……”
亨利道:“腓特烈,你今天好厉害,不比那个大个子差呢!”
“谢谢。”腓特烈回,又道:“我……”
“不过教父更厉害,保护我一点都没受到伤害!”
“……”
“教父,圣杯的传说是真的吗,圆桌武士们为什么一定要去寻找圣杯?”
“你不喜欢?”男人反问。
“寻找圣杯后,圆桌上就再也看不到那么多武士了,他们本来热热闹闹的围在国王与王后周围,可是——我觉得,也许有些人再也回不来了,我不喜欢那样。”
男人闻言,细看男孩一眼,“想不到你倒是有些个灵性的。繁华之后,各有去处。”
虽然听不懂,两个男孩却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一种氤氲,说不清道不明,要到多年以后,他们各自成王,历经世事,才明白,那是看透沧海,尘埃归土,浮华劫后。
而此时的亨利,只能放下书本,来到男人身边,伏膝,小心的亲了下他的右手,道:“他们可以不用去找圣杯,这样他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男人就手揉揉他的脑袋:“那样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冒险与传奇了。”
亨利啊了一声,表示纠结。
男人抬眼望腓特烈:“尤瑟鼓动你参加明天的竞技大会?”
腓特烈猝不及防,被他一语中的,原本准备老久的话更加说不出口。
“你太小。”
“不,我、我无需上场,尤瑟说只是带、带我进去看看,他说——他说一个骑士一定要去看看的。”
“你是骑士吗?”
少年脸一下涨得通红,低头,手却更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剑柄:“不是。”
他没有资格。
“竞技大会很危险的,”亨利说:“我父王带我看过,一下子!就把一个人挑到马下去,有的人就死了。”
“但是,”少年争取:“尤瑟说——”
“不必尤瑟说。”
“嘎?”少年不知所措地望向男人,撞进那双幽深的黑瞳。
“不必尤瑟说,”男人慢慢道:“只要你想。”
“……我……想?”
“你想,你就可以去。”
……什么意思?
“你是我英诺森三世的教子,不必别人说什么,只需你想做什么,”男人道:“明白?”
教子们向教父告了晚安,出来,亨利道:“教父对你真好。”
腓特烈以询问的眼神看他。
“还记得佛罗伦萨前一站,我们在森林里遇到狼的晚上吗?”
“当然。”那是他第一次见男人居然能那么准确的使用剑。
亨利拍拍胸脯,尤有后怕:“真是吓死我了,尤其当你差点被狼咬到的时候,你后来昏过去了。”
腓特烈当然不能忘记那动魄惊心的一幕,狼的血盆大口仿佛就在眼前,爪如利刃扑面,而他的剑又给了男人,情急之中只得胡乱挥舞匕首去挡……幸而剑锋及时赶到,从后面将野兽刺了个对心穿。
那血喷洒到自己身上的感觉,他永不会忘。
热的,腥气的,却又好像激发了内心某种东西。
生死交错,不过一瞬。
莫莱之前跟他讲武士的斗志,他好像明白了。
虽然逃过一劫,他的右腿却还是被撕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不久他就全身发烫,失去了意识。
“那时候马也走失了,又是晚上,四周好像还有其他狼群的嚎叫似的,教父背着你走了好久,终于在一棵很大的树下停了下来,让我爬上去,说是晚上就在树上歇了。我不会爬,但教父又不能把你单独留在树下,鞭策着我爬了,我跌了好几次,才爬上去。”
腓特烈静静的听。
“后来教父见你忽冷忽热,很担心,又下了树,说是之前在来的路上见到一种草,可以止血的,我让他不要去,我怕,而且又渴又饿……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那种时候,等天亮了再走才安全。”
“是啊,可教父说你等不得了,他让我把匕首拿好,一定不能睡,他走不远,一有事就大声叫他,而且跟我保证狼上不了树。”
“……后来呢?”
少年的记忆,只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躺在柔软的被子里,佛罗伦萨的高级旅店中,医生来给他看伤,已经渐渐痂了。
“后来教父真的把他口中的草找来了,那些根脏兮兮的,可他丝毫不介意的丢进嘴里嚼。我偷偷试了试,又苦又涩,他嚼碎了就吐出来,敷在你的伤口上,再撕了袍子边裹住,我看到他手上也受伤了,可他说不要紧。”
“他自己没敷?”
“草药只有一点点,全给了你。”
腓特烈默然。
“森林里的晚上好冷,我们的包裹又丢了,我蜷着身体缩成一团,望着四周黑魆魆的,希望难熬的黑夜快点结束……就这么想着想着,睡着了,可睡着之后又觉得很温暖。”说到这儿亨利眼睛笑得弯弯:“原来教父分了一半怀抱给我。”
另一半自然是给了少年。
“……因为这样,所以你对他改观?”
“讨教父欢心不是应该的吗?”腓特烈愕然,却见亨利依旧笑,恍若天真无邪,“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只要他开心,什么事我也做。”
第二日一早腓特烈就随尤瑟去了郊外竞技场,但马场上发生的意外却让他们很快回来了。
“新任伯爵被大家呼拥着上场一试,结果没等开始,在摆弄骑术的时候缰绳突然断了,”尤瑟口沫横飞:“我们可怜的伯爵从马鞍上翻落下来,一只脚仍然卡在马蹬里,被马拖着跑过整个草地,哈,我估计他的脊椎断了!”
“死了吗?”男人道。
“死了我们就回不来这么快了,被抬走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尤瑟大马金刀的坐下:“哎,我的比赛!”
虽然叹气,他的情绪却并没有显得多低落。男人道:“你们走后我到周围转了转,听说热那亚最近跟都灵走得很近。”
“……阿?”
“而且前任伯爵是被刺死的,市民们说是米兰人干的。”
尤瑟吹了声口哨:“神父,你消息真灵通!”
“如果我没记错,米兰一直掌握在斯福尔扎家族手里,而都灵向来由萨伏依伯爵统治。”
“你连这都知道!”
“伦巴底同盟五大巨头无人不知,威尼斯、都灵、热那亚、米兰,以及维罗纳,看来随着时间流逝,当初的同盟也出现了缝隙啊。”
尤瑟左右看看,降低嗓音:“神父,说实话,你也是为那件旷世圣物而来的吧?”
男人微眯眼,不动声色:“哦?”
“咱现在也算熟人了,明人不说暗话,打的是朝圣的名义,对不?我都碰见几拨了,教士们,骑士们,贵族们,雇佣军们,蜂拥而至,我看佩里亚家弄这么惨,也是因为圣物招致的!”
圣物?有什么地方是出了圣物而他作为教皇不知道的?
男人正想着,尤瑟又继续说了:“都灵出了这么一件圣物,斯福尔扎家眼红了,你知道他们两家都在谋求罗马城一个枢机主教的空位,要是有了这件圣物上供,教廷一定会支持他们。”
“这么有把握?”
“知道是什么圣物吗,”尤瑟神秘兮兮:“当年耶稣死而复生时留下的裹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