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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弟子师父 ...

  •   维京人信奉北欧神话。
      后世人说维京人之所以悍不畏死,与此有脱不开的干系。
      他们信仰奥汀,把战斗当成自己的生命,将战死当成一种荣耀——凡在战争中英勇作战的阵亡之后就可以升天,成为奥汀神的宾客,到英灵殿享受永远美好的生活。
      既然死并不是死,而是成神,那有什么可怕?
      ——大概以后到英灵殿中喝酒吃肉,跟之前看到的在长桌边开怀畅饮差不多吧,男人躺在甲板上,睡在自己的毛皮睡袋里,望着头顶星空,想。
      他居然成了维京海盗一员……就算他想弄清楚一切的头尾,命运女神们也不用这样耍他吧?
      旁边传来脚步声。
      转动视线,遇见一双绿中带蓝的眼睛,仿佛带着魔力,让人一见着迷。
      并不是维京人。
      男孩的深色皮肤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是的,一个男孩,十三四岁年纪,男人打量他,发现他非常漂亮。
      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骨架纤细,充满异域风情。推测应该是拜占庭人或波斯人。
      朝他笑笑,男孩自顾自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的衣服几乎不算衣服,就简单一块布,腰线往下收,一根布条一勒,船上动不动就咆哮的大汉们稍使劲就能将那腰捏碎。
      他并没有睡袋。
      男人暗忖。
      海盗船的甲板是露天的,底下的船舱通常用来贮存食物,以及抢劫来的各类物品;且为轻便起见,除了大会议间,基本没有多余空间给人。所以除了船长、舵手等极少数几个重要人物能住在下面外,其他人等一律挤在甲板上睡觉,忍受风暴的袭击和烈日的炙烤;至多用油脂浸过的皮革覆盖在船的某些部位,勉强挡住一些小风雨——当然如果遇上狂风巨浪,那就毫不管用了。
      所以实际每次出行,很多人在恶劣的航行中死去,或者被冻死,或者在风浪中被卷入大海淹死,或者病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全靠坚忍不拔才坚持下来。
      而他们坚持的目的,是为了将来能够回家过上好日子。
      维京人和后世海盗不同,他们因为本身土地的贫瘠而出来,最终,他们要回家。
      并非永无止境的劫掠,也许他们血液里长了风,但决不会无法停止漂泊的脚步,斯堪的纳维亚的冬季,虽然冷,却是他们栖息的港湾。
      也正因为知道这点,所以男人才不会觉得绝望。
      永远以船为家、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什么的……也许他现在这具身体能适应,但对不起,他的心理还是更喜欢陆地、更喜欢自己能掌控的生活。
      只是……对于目前情势、两位船长啥啥,他真的是不知道怎样打探才能不露马脚啊。
      肩头一重。
      侧首,男孩竟然将头靠在了他肩上,还一副舒适的样子。
      男人:“……”
      他并非什么也不懂的雏鸟,不说上世,光上上世,该见识的也全都见识了,他有点猜到了男孩的身份,但需要确认。
      “你——你们白天出不来,晚上才能出来?”
      男孩咯咯笑。
      “戈德温——”克努特迈着轻快的步子过来,看见他肩膀上的人,眉头一皱:“索加尔?”
      男孩睁眼,凝视青年,却不招呼,也不说话。
      “巴肯汉姆在找你。”
      索加尔从鼻子里轻轻哼一声。
      克努特朝男人使个眼色,男人懂了,但就算是个麻烦,马上抽肩也不是他所为,于是他示意克努特坐下,聊天似的:“这船叫‘铁鲸须’?”
      克努特点点头,把睡袋铺开,“不错。”
      “‘铁鲸须’很有名,对吗?”
      他纯属找话题,岂料克努特笑起来,“奥拉夫很不高兴,呃?从他第一天登船我就看出来了。”
      关那个冷冰冰什么事?
      他转着脑筋,克努特又继续了:“‘铁鲸须’确实很有名,它参与了斯瓦尔巴海战,并且打败了‘长蛇号’。”
      斯瓦尔巴海战!
      男人灵光一现。
      为研究北欧神话,不能不研究北欧历史。上一世,男人在教廷藏书里翻阅无数,从有纪年开始,从神话何时诞生开始——他命阿维图斯找来大量关于此方面的书,倘他非教皇,阿维图斯那眼神,简直要怀疑自家陛下变成异教徒了!
      如果是斯瓦尔巴海战,那么,这是一场丹麦国王联合瑞典国王及挪威酋长,打败挪威国王的故事。
      八字胡斯汶的成名之战。
      彼时,维京海盗盛行,斯堪的纳维亚沿北海一圈国家,几乎全是海盗王国,丹麦国王斯汶与挪威国王奥拉夫一世曾联手打劫过英格兰,满载而归,可惜哥俩好后来因为一个女人反目成仇。
      奥拉夫一世看上了瑞典王太后西古丽德,提出要她信奉基督教,为此他斥大量钱财建造了一条在当时最大、最快、最华丽的船,船头雕着巨兽,整个船头都涂上金色,富丽堂皇,船尾雕成蛇尾、栩栩如生。船两边各有三十四支划桨,是名副其实的“长蛇”,奥拉夫一世信心满满,准备乘着它前去提亲。
      然而,西古丽德不但拒绝了他的要求,还转身嫁给了斯汶。
      从此哥俩就存了心结。
      而后,斯汶有个姐姐,她在没有得到国王弟弟同意的情况下私奔与奥拉夫成婚,引起了斯汶极大愤怒。正好由于奥拉夫一世嗜杀,又强迫挪威人接受洗礼,自家国民爆发起义,于是,斯汶携同西古丽德作为瑞典国王的儿子、因不满国王作为的挪威本地海盗势力埃里克,一起密谋攻打奥拉夫一世的计划。
      他们设了一个圈套,趁奥拉夫一世乘坐长蛇号王船、率领一批船只在波罗的海巡游之机,派人将他引到波罗的海南边一个名叫斯瓦尔巴岛屿附近,围而歼之。双方搭舷而战,丹麦、挪威、瑞典三国士兵杀成一团,奥拉夫一世终因寡不敌众,身上多处受伤,纵身跳人大海。
      他的部下还想在他沉下去之前抓住他,然而奥拉夫一世却把盾牌举到头上用力往下拉,然后,他就消失在深深的海水之中。
      一世阵亡,挪威群龙无首,斯汶实际上控制了整个局势。他把丹麦交给大儿子哈拉尔,自己待在挪威,时不时打打英格兰。
      ……
      难道,这个埃里克船长,就是那个挪威酋长埃里克?
      名字相同的人太多了,冷冰冰还叫奥拉夫呢!
      不过既然船是铁鲸须,克努特又说参与过,还真可能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男人道:“你说的斯瓦尔巴,是打败挪威国王的那个斯瓦尔巴岛?”
      “嘿,看来你知道得不少嘛,”克努特两手往脑袋后一放,“那么,你知道铁鲸须为什么叫铁鲸须吗?”
      真当我是小孩子?男人道:“因为这艘船环有铁箍,坚固非常。”
      “你居然知道!那我再问你——”
      “戈德温。”一个光头的魁梧得仿佛像座小山的人过来了。
      “啊,罗尼。”克努特住嘴,而索加尔仍懒洋洋靠着。
      “大人请你过去。”名叫罗尼的瞥索加尔一眼,道。
      哪位大人?
      男人慢腾腾把睡袋从身上剥下,索加尔自然起开,见克努特没阻止,男人心知不会有危险,拍拍衣服,“走吧。”

      罗尼领着人下了船舱,推开一间门,舱房里只有一盏海螺壳的油灯亮着,黑蒙蒙的。
      在男人适应的时刻,身后一声响,原来罗尼退了出去,并阖上房门。
      男人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看清了房内的另外两个人。
      托基尔,奥拉夫。
      “孩子,你让我失望。”托基尔站在桌前,看着面前跟他将近一样高的青年,淡然无波、然而十分具有压迫性的说着。
      奥拉夫一声不吭。
      他的雅尔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将他的头打得偏向一旁。
      男人暗自一惊。
      青年仍旧无语,伸手擦拭掉嘴角的一丝血迹,低垂着头。
      “我说过,你要保护好他。”托基尔道:“如果再有下次,你也不必留下。”
      青年张张口,托基尔摆手:“我不想听任何借口。你只需回答,你是不是听从我的吩咐?”
      男人瞥见青年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是。”
      “那就好,我从不留没用的人在身边。下去吧。”
      青年躬身,然后向门这边过来,明明男人在,他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从他身边穿过。
      “戈德温,你来了?”托基尔转向男人,一刹,眉舒颜展的笑了,甚至带了点儿慈祥的、极宽慰的模样:“过来,我的孩子。”
      火光闪烁,男人却升上来一股寒意。
      不知是原主人留下的,还是自身的警觉。
      他垂了眼腰间短剑,慢慢踱过去。
      “药擦了吗?”他伸手过来想拂,男人后退一步。
      托基尔一愣,随即笑开:“你怎么了,雅尔不过想看你涂药了没有。”见男人不做声,他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但确实涂了有好处。”
      “涂了。”男人闷闷发声,抬起自己的胳膊肘,给他瞧。
      “你啊——”托基尔看过,点头,似乎拿他没办法地:“你知不知道你擅自爬上桅杆有多危险?救了克努特也就罢了,救了他你还要往上爬,非得把绳子割断才算完!我说过,任何事都没有你自身重要,你要出了事,雅尔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不是还有奥拉夫么。”
      “他算什么!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在雅尔心里,你比他重要得多!我让他保护你,结果这小子——哼,这次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原来刚才那一巴掌是因自己而起?真没料到……
      两个弟子差别对待如此明显,中间肯定有问题,男人心想,可恨自己脑中什么信息都没有。
      “不过,你救了克努特,倒是绝妙的主意。告诉雅尔,当时你是故意的吗,还是突发?”
      我怎么知道。
      “——情况危急,那时那么乱,我没想那么多,想做就做了。”
      “你啊!”托基尔看着眼前跟自己一样褐色头发的少年,叹气:“我知道你因为自己一直比不上奥拉夫而刻苦努力,但有些时候绝非逞强可为,你这样,雅尔怎么能放心?”
      “我以后会注意的。”
      本以为要发表一通语重心长的训诫,没想到眼前人居然一下子就承认错误了,倒是让做雅尔的吃了一惊。他眯起眼,细细打量眼前人,就在男人心中揣测是不是说错话了的时候,他倾身过来,拍了拍他胳膊:“戈德温,你终于长大了。”

      男人走上甲板,脑中纷繁复杂。
      突然一个脑袋伸到他低头的面孔前,四目相对,男人给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怎么又是你?
      克努特双手背着:“担心你,所以跟过来呗。怎么,瞧你这悻悻的样子,被托基尔船长骂了吧!”
      我看你是幸灾乐祸。男人想。
      “哎呀,被雅尔骂骂没什么啦,我从跟了我雅尔起就是家常便饭。”
      “……”
      “还不开心?一看你就知道是个乖孩子,也是个小孩子,嘿,是男人才不在意呢!”
      他一手过来想搭他肩膀,男人反手抓住,两脚前后略微叉开,用劲,就是一个过肩摔。克努特猝不及防,给狠狠摔了个狗吃屎,嘭!发出老大一声。
      男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心情大好,大声笑了起来。克努特趁他笑得前翻后仰之时,忽然望他纵身一扑,把他也扑倒在地,两个人如同小孩子般,突然就这么毫无章法的乱打起来。
      周围人看见,非但不制止,反而吹口哨,起哄。
      两个人抱着滚了一阵,忽然你看我,我看你,跟着哈哈大笑。
      暴风雨肆虐后的甲板上,笑声汇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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