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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维京维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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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晚后,男人与克努特的友谊飞速进展,克努特生性开朗、豁达,几乎与船上所有人都相处得来,但男人观察发现,这又似乎不仅仅于埃里克船长是他雅尔的原因,只是具体为何,又一时无法探询。
他见识并要暗地里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他得和船上的人一起修理船只,海盗船、不,应该说维京特有的海盗船以一根完整原木为基础制成龙骨,以保证船本身的强度。整个船身用坚实耐水的橡木制造,横梁和甲板的木条本是契合得十分严密的,现在需要大量人工修补,还有船壁上的蒙板、风帆以及编造防止强风撕裂风帆的绳网……每个人都是水手,每个人也都是很好的船匠,男人能使好剑,却不见得能使好叮叮当当的锤子钉子、特殊的打结手法、顺着松木修理出流畅的弧度以使它能在大风中适应一定程度的弯曲。
几乎每天干完活他就精疲力竭的倒在睡袋上,几乎晚饭都不想吃,只想直接睡觉。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为了不露马脚,他得学会辨识风的方向,操作风帆的好手可以很好地利用任何一阵掠过船身的海风,让船顺之而行,省掉下面负责划桨的人的很多力气;他还得学会观察头顶的星空,因为在海上日月星辰就是指引前行的天然方向;天气差的时候用指北针,那是一块简单磁化过的铁片。
他还知道了为什么在水果上都打着铁钉,因为这样能补充铁质来防止船上的人贫血;知道了各种饮料里都要加入一些柠檬,为了避免坏血病和佝偻病。他学会了打海鸟,学会了撒网捞鱼,学会了转斧头,学会了洗衣服,学会了用皮革和绳子穿孔给自己做鞋。
他还看到了海盗们如何处死萨瓦。
他们把他绑起来,押到船尾,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的手指头一根根砍断,萨瓦发出惨嚎,然而人们毫不同情,那个巴肯汉姆一把拎起他,将一根早已备好的扎牢在船尾的绳子将他再捆了一圈,然后高高托起,像举着一具木乃伊般,将人抛了下去!
扑通。
水花溅起。
甚至都没人去看,人们兴高采烈的走了。
这类似于陆地上用马拖着人实施的那种惩罚,受罚者被船拖在水里载沉载浮,如果不能挣开绳索逃脱,可以想象,他在死前将要遭受多少天难以言喻的痛苦——坚持得越久,痛苦越大,越深。
他立在船舷。
“你在看什么?”
不用转身就知道是克努特。他摇摇头:“我在想,埃里克船长的那个图案是代表什么意思。”
“啊,你说这个啊,”克努特睇睇胳膊上的臂环:“这是‘尘世巨蟒’啊。”
“神话里那个贪吃巨蟒?”
男人回转头,楞没看出这坨植物卷须是条蛇!
“唔,”克努特点点头:“雅尔说,我们的主要通道在围绕欧洲的大片水域之中,就像我们神话中的尘世巨蟒躺在围绕中部尘世的大海里一样,并且希望像巨蟒那样一直躺到北方世界的末日。”
男人突然想起他看过的一首诗:
“很久很久之前
当伊米尔还活着
当海洋覆盖
寒浪冲刷着世界
当时没有陆地
也没有天空
只是一片巨大的虚空
没有一点绿色。”
眼前波浪滔滔,不就没有一点绿色?
“是的,所以我们穿越大海,征服大海,”不知不觉他把那首诗念了出来,引得青年频频点头,并且与他一同瞭望无边海景:“虽然我们是掠夺者,可在取得胜利之前,我们先得忍受极大的痛苦。我们不像腓尼基人那样拥有天然的地利、老天的垂爱,我们只能靠自己,靠我们无比的勇气,和坚定的毅力。”
月夜,船队在海面上稳健地行驶。
“喂,你看,那边是什么?”
“光?”
值班的水手立刻爬上高高的桅杆,片刻后他大叫:“前面有动静!船长,前面有动静!”
甲板上的人个个从睡袋里钻出,不一会儿埃里克从底下出来了,他指挥眼力最好的约恩爬上去再次观察,问:“能看清楚旗帜吗?”
“看不清,不过,似乎是一帮人在打劫一艘商船!”
“嗬,”巴肯汉姆道:“遇上同道了。”
“船长,要靠近吗?”
“维持距离,观察即可。”
“是。”
巴肯汉姆去向其他船传达船长指令,其他水手们则个个挤到船舷前瞭望,而男人,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看到海盗行劫。
行劫的有十来只船,茫茫黑夜里,他们潜伏在大海上,船只、帆、桨甚至是呼吸都在静默的等待着袭击目标的最佳时机,而作为目标的那只明显庞大许多的商船,灯火通明,似乎正在举行宴会。
海盗船们缀着,慢慢着,不动声色的接近,突然,他们发动了袭击!
那一瞬,简直秃鹫捕兔,无比的迅猛、快捷,船速刹那抵达最高速,快如闪电!
商船浑然不觉,待到发现时已经被包围,海盗们飞速靠近,抛出无数钩揽从四方将两船连在一起,采取接舷战的方式,一拥而上。
男人们惊慌,妇女们尖叫,根本没有丝毫抵抗力。
海盗头子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命人升起自己的旗帜。
“是‘无骨者’!”约恩叫起来:“船长,是‘无骨者’的旗!”
“原来是他。”埃里克自言自语道,“碰上他,那些人就倒霉了。”
每个碰上海盗的人都很倒霉吧,男人忖,但很快,他就明白埃里克话中深层的意思了。
一般来说,如果劫持的船只油水充足,那么海盗用暴力取得胜利后,劫掠一番,载着珠宝香料等珍贵物品飞快的消遁;如果没油水呢,那么就通常把人绑起来回岸上要求赎金;而最最差劲的,就是既不放过财宝,也不轻饶人命。
商船上具体什么情况他们并不知道,只见不久船舷上架起一块木板,长长的伸出船外来,月色下,那轮廓格外清晰。
尔后,男人看到被绑起来的妇女儿童一个个排队站在木板前。
第一个人被两旁的海盗蒙上了眼。
男人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海盗们似乎说了句什么,那妇人猛地跪了下来,苦苦哀求,海盗们用利剑逼迫她站起来,踏上木板。
如果她后退,那么她就会被刺死。
妇人的腿发着抖,但不得不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却不知第几步就会一脚踏空葬身大海——这种已知必死,但却不知道死亡何时来临的茫然,演变成了一种巨大的恐惧,甚至比死亡本身都更加令人害怕——
终于,她猛然栽了下去!
一声闷响,她甚至来不及挣扎一下,就落入了死神的怀抱。
后面的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不少人被吓哭了,尖叫、祈祷和海盗们猖狂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出残酷的悲喜剧。
男人不由自主握紧腰间的短剑。
保护妇孺,理为人之天性。
“我们应该阻止他们。”他望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托基尔,道。
“哦?”
奥拉夫在旁瞥了他一眼。
托基尔并没有救的意思。也是,这并不是他的船队。男人四顾,滑过埃里克,找到克努特,再滑到埃里克,举步。
奥拉夫看向托基尔,后者朝他使个眼色,奥拉夫点点头,默不作声跟上。
“克努特。”
“诶,你找我?嘿,难得你找我。”青年正趴在船舷,眼睛从远处收回,闪过一丝沉光,很快被笑容替代。
“我们是海盗,并不是屠夫,对吗?”
克努特马上明白了小伙伴在想什么:“你想救那些人?”
“那些只是妇人小孩,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某一天,你的妻子孩子也在里面,你能否当成乐子旁观而看。”
“别别别,你可别咒我,”克努特忙摆双手:“他们好着呢!”
……等等,青年,你结婚生子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
“你既然有妻有子,就更应该明白,他们是无辜的。你说过,海盗有着无比的勇气和坚定的毅力,我们不受宠爱,但我们更要为自己自豪,可这种屠杀,难道有哪里值得自豪吗,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喂喂喂,”旁边有人道:“你个小孩子,在这里胡扯八道什么?”
“就是,那可是‘无骨者’的船队!海上魔王!”
“是啊,他杀红了眼可是谁也不管的!”
“对!要不是是在‘智者’的船队,我们见到他的旗早绕道走了!”
“大概只有国王的船队才能收拾他吧。”
“国王忙着收拾英格兰呢!”
“哈哈,也是,我们就看戏吧!”
男人看着克努特,克努特摇摇头,叹气,“我们的船队刚遭受重创,打不过他们,你懂的。”
“我并不觉得我们的人比他们少。”
“雅尔不会同意的。你的雅尔也不赞成,不是吗?”
“并不非得打起来,劝说一下而已,为什么连这点也不肯尝试?”
“你应该听过‘无骨者’的名号吧,他喜怒无常,对自己属下都可以随意戳害,劝说他,说不定火上浇油,极有可能演变成一场无谓的厮杀。”
“……我懂了。”男人冷冷的说完,转身,
“嘿,”克努特从未看过他这种神情,一愕,飞快拦住他:“生气了?”
“没有。”
“还说没有,你看你脸臭得,跟奥拉夫没两样。”
奥拉夫:……
男人深吸口气:“确实没有。我只是发现自己忘记了:一切都得靠自己。”
克努特嘴边的笑凝住。
“今天我救不了她们,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抓桩无骨者’来祭奠——”少年立在风中,他身形瘦削,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可这一刻,无论是克努特,还是奥拉夫,都感觉少年体内散发出的无穷的气势,仿佛他说的话一定会实现:“审时度势没错,但每个人只能活一次。生命,从不应轻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