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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王子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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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从戈德温的住所出来,正要上马,一个人走过来,说要交给他一样东西。
拦着的卫兵们让他摊开手掌,是一张纸条。
“拿过来吧。”
展开,纸条上仅有一行字:
“在圣马丁教堂对面,四岔口街等您。”
没有署名。
“谁让你交给我的?”哈罗德问年轻人。
年轻人摇摇头,不伦不类鞠了一躬,跑开。
“陛下——”虽然还没有加冕,但现在大家都这么称呼了:“我们走吗?”
天色将暗,哈罗德抬头望一望,“不,我们去四岔口。”
由于阿尔弗雷德的突然出现,把哈罗德推上了风尖浪口。
本该圆满结束的牛津会议变得不尴不尬,太后母子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其他人呢,在戈德温的威慑下,尚未表露什么,戈德温也让他不要慌。但他知道,作为埃塞尔雷德二世与当今太后的儿子、尤其他身上的撒克逊血统,是所有英格兰人乐见并支持的。
他不能什么都倚靠戈德温。
四岔口是牛津的中心,下午的聚会刚刚散场,一群衣着亮丽的男男女女从旁边经过,他们喝了酒,男的高声嚷嚷,女的你笑我闹。
他转了一圈,侍从们茫然的跟在身后,不知道陛下想干什么?
又转了一圈,忽然,远远的两扇青铜鼻门环后面,一袭紫金色条纹、头戴大毡帽的人影一闪。
紫色夹金条纹外套、大毡帽、满口法语,这是近日大家纷纷议论的回归的王子的三大特征,谁也不会弄错。
“驾!”
“陛下,等等!”
哈罗德顾不得人群,一转眼就到了青铜鼻门环前,门口没有守卫,他下马,门一推就开了。
踏进院子,那紫金条纹似乎也非常匆忙,一下子消失在一个入口里。
“是阿尔弗雷德吗?”他提高嗓音。
无人回答。看看周围,一座三层的房子矗立,入口就是门厅。
“有人吗,阿尔弗雷德,是你约我来这里吗?”
踏进前厅,那道紫金色像插了翅膀似的,简直不是一步步走,而是一下子飞到三层楼上去了。
哈罗德警觉的停下脚步,他不打算再追,但是继续用眼睛顺着螺旋形楼梯紧紧朝上盯着,那紫金色进入某间房间,不见了。
哈罗德等了等,整座房内,再无动静。
也许是一个陷阱。
但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不上去看看,那么僵局不会被打破。
从阿尔弗雷德出现那天开始,他从未找过他,他投帖上门,对方也不表态。他必须试探对方的想法。
是陷阱,但同时,也是机会。
哈罗德,勇往直前,不要怕,那人说过,哈罗德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孩子。
这么多年来,用这句话,他支撑着自己走到现在。
深吸一口气,他踏上楼梯,来到紫金色消失的房门前,站住。
叩叩,叩叩。
没人应。
门裂开一道缝。
他回头看了看楼梯口,没人。
走进房间。
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只余一丝夕阳照射进来。
很大一间屋子,没走出三步,他的脚步顿住。
房里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一个物体软绵绵的倒在地板上,似乎在蠕动,“救、救我……”
“阿尔弗雷德?”他震惊地辨出紫金色条纹。
快步上前,半扶起地上之人,哈罗德为眼前惨景倒吸一口冷气。
怀中人被剜去双眼,留下两个可怖的光秃秃的血洞,血像丝带似的从他脸上流到颈窝,一直没入领子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焦肉外翻,双手双脚无力垂着,已经被扳断。
“谁,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他甚至不敢碰他,无论碰哪里,都会引起怀中人剧痛。
“诺……诺曼底……我……我要回诺曼底……”
“你是阿尔弗雷德,对吗?对吗!”
“嘶——哥哥,哥哥……”
“告诉我,是谁害得你这样?”
“……”
“坚持住,我去叫医生!阿尔弗雷德,坚持住!”
怀中人停止了呼吸。
最后一丝阳光慢慢隐退。在尸体上造成光影的效果,周围一片沉静。
哈罗德抖着手在那空洞的眼眶上拂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是徒劳。
他木然。
门外突然传来有动静。
一惊,连忙将人放下,抹眼,起身,但已经来不及了。
“瞧啊,他害死了阿尔弗雷德!”
哈撒克努特站在门口,他穿着贴身的黑色天鹅绒外套,俊美、傲慢、苍白,宛如罗马皇帝。
大小贵族们在他身后窃窃私语。
糟透了,事情糟透了。
他低头看着他,似乎是怜悯,“哥哥,你太心急了。”
哈罗德缓缓站起,两只手在身体两侧握成紧紧的拳头,“不是我干的。”
“行了,所有人都看见,房间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不是吗?”
“不是我干的,”哈罗德挺起胸膛,向门外无数双眼睛道:“我来的时候他已经倒在地上,另外有人谋害了他。”
“另外有人?你能拿出证据吗?”
良久,哈罗德摇头。
哈撒克努特笑了起来:“你就承认吧,为了王位,你不光彩的杀死了你的竞争对手。”
“那么,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突兀响起来一个声音,哈罗德讶然,在他原本以为是一幅挂毯的背后,一个人被踢了一脚,踉踉跄跄滚了出来,那装扮,跟地上的王子一模一样!
跟在仿冒者身后的,是托着手臂的似乎无论随时都看起来气势如山的戈德温伯爵。
哈撒克努特眼睛眯了下,随即装出十分诧异的表情:“伯爵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不待男人答,他又装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阿,莫非伯爵大人和我哥哥一道——”
“你骗我来这儿!”却是哈罗德大呼,见着那仿冒者,再联想哈撒克努特道来的时机如此巧妙,前后一贯通,什么都明白了,“你栽赃陷害!”
“哥哥,讲话要有证据,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掏出手帕,黑衣青年侧着脸咳嗽两声,转向男人:“伯爵大人,您说是吗?”
“挂毯后面,是一条通向另一间屋子的通道。”男人波澜不惊道。
黑衣青年瞥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一眼,掩去眼底轻蔑之色,再抬首时很吃惊地:“是吗,那间屋子里有什么吗?”
他笃定了里面没有什么。男人心想,也是,青年早把一切毁尸灭迹,整件事做得天衣无缝。
自己再算,也不过堵在房中抓到一条漏网之鱼,只要青年否认,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哈罗德道:“你——他是你同母异父的兄弟,你竟然这样折磨他!你害死了他!”
“哥哥,你是不是受打击太大了?”青年掏掏耳朵:“谁害死他,不是你害死了他么?”
哈罗德愤无所泄,气得几步上前,一把揪住他领子,蓝眸与蓝眸直视:“他是你兄弟!!!”
“陛下!”门外阻拦着人群进来的侍卫们见此,欲上前救驾,哈撒克努特扬起那只拿白帕的手挥挥,侍卫们退下,青年压低声音:“不错,他是我兄弟,不是你兄弟。”
所以,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那眼神如此凉薄,哈罗德心一惊,倒退。
哈撒克努特哼,白帕在领子前扫扫,对他根本不屑一顾。他有兴趣的对象,是戈德温。
“伯爵大人,这下可怎么办,您辛辛苦苦为我哥哥保来的位子,眼看岌岌可危了。”
男人挑眉:“你这把戏不怎么高明,不过玩得不错。”
“是么,”哈撒克努特在长凳上坐下,优雅的舒展身体:“可惜啊,伯爵慢了一步,全盘皆输。”
“阿尔弗雷德甫肯特登岸起,就被你牢牢控制,我想插手,没插上,不得不说,陛下思虑实在缜密。”
“过奖。”
“所以我放弃了。”
他说得爽快,反使青年放松的姿态严肃起来,他一瞬不瞬盯着男人,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男人却提起不相干的话题:“你听说过马格努斯这个名字吗?”
“……谁?”
“特隆赫姆,圣克莱门教堂。”
男人一字一字,吐出两个地点。
青年回想着,拧眉:“奥拉夫二世?”
“不错,那个尸体被你从墓中挖出来,却依然新鲜无损的前挪威首领。”
“嘁,我父王的手下败将。”
斯塔万格一役后,奥拉夫重新崛起,不懈斗争,但终于斯蒂克莱斯塔一役彻底战败。奥拉夫死去,然而这一次,他赢得了英雄名号,纵然王冠仍戴在克努特头上,挪威人民却暗地里称奥拉夫为二世。
男人将一卷羊皮纸伸过来,青年道:“什么?”
“看了自然便知。”
青年将纸展开,愈往后,脸色愈变。
“我想你大概不知道,奥拉夫被挖出尸体的地方,后来出现了一汪泉眼;你也不知道,因为尸身不腐,他被尊称为‘圣徒’。而他的儿子利用父亲的威名,已经成长起来,誓要复仇的决心以及天赋的坚韧让你在挪威的统治——刚才怎么说来着,岌岌可危?”
“你、你跟他——”
“陛下切莫误会,我与他父亲是旧识,看在老友面上,稍稍照拂而已。”
“你居然背着我父王勾结外敌!”
“借用陛下一句,有证据吗?”
青年将纸卷往地下一掷:“这不就是!”
“这只是我对陛下善意的‘提醒’。”
国王站起,来回踱步,片刻后,阴郁地笑起来:“好,伯爵,你赢了,提出你的条件吧。”
“离开英格兰,在哈罗德有生之年,不再打英格兰王冠的主意。”
“哈,我还以为你会要求澄清阿尔弗雷德之死呢。”
“一击不成,会有二击,不是吗?”男人道:“不如请陛下先去操心操心挪威的领土吧。”
“你倒是对他当真好。”国王睇哈罗德一眼:“好福气呐!”
哈罗德迟疑地:“……你嫉妒?”
“嫉妒?我为什么要嫉妒你?哈哈,我为什么要嫉妒你?”
“你……”
“你不过一个私生子,父王却把英格兰给了你,你说我为什么要嫉妒你,嗯?”青年猛地咳嗽起来,但他阻止任何人靠近,弯下腰去,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好容易重新直起身:“从小他就偏心你跟你母亲,现在呢,你又找了靠山,我就是看不得,凭什么?明明一无是处!”
“不!”哈罗德叫:“你是国王与王后唯一的孩子,你在万千宠爱中长大,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没与你争过任何东西,你也没有理由非得置我于死地。”
“你就这样觉得吧,”青年用手帕捂住嘴,“……笨蛋。”
他抬步往外走去,经过男人身边时停住:“那么,伯爵,您打算如何收拾这一摊烂摊子呢?”
男人瞥到洁白手帕洇开的血丝,他看向青年,青年毫不在意,朝他眨眼。
“陛下只要什么都不说就行了,其余之事,我自会料理。”
青年为他的无动于衷怒极反笑:“好,好!不愧是戈德温伯爵,我算见识了。我们走!”
侍卫们赶紧拥过来,其中一个突然大叫:“陛下,陛下您又咳出血了!”
“罗嗦!”
大队人马离开,留下面面相觑不知该走不走的大小贵族们,他们望着突然多出来的戈德温伯爵和地上那个跟王子一样穿着哆嗦的人,表示不解。
“各位,哈罗德陛下是被陷害的。”男人朗声道:“我以我的家族、地位、名誉起誓,我们与阿尔弗雷德王子之死无干。”
“那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呢?”有人问。
哈罗德道:“我也只比各位先进来一步,就看到阿尔弗雷德王子倒在地上,已经要死了。”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也许与这人有关。”男人踢了踢脚边瑟瑟发抖的人:“他试图从暗道逃走,我抓住了他。”
人们愤怒起来:“杀了他!杀了他!”
这一年夏,坎特伯雷主教为第二位丹麦血统国王加冕,史称哈罗德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