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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天命所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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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德一世统治的时间很短,只有区区四年。
在这四年里,他对威塞克斯家族的恩荣无以复加,他封小哈罗德封为康沃尔伯爵,这块领地囊括威塞克斯西部、麦西亚领地内的牛津郡、格劳切斯特郡——为此甚至无视麦西亚伯爵的抗议,连男人亲自给他写信,他也表示不必担心。
他又将东盎格里亚伯爵领赐予托斯蒂格,此时托斯蒂格不满十二岁!
他年年邀请威塞克斯一家去温彻斯特与他一起度过圣诞节,让他们坐在最显赫的位置,把最好的菜分给他们,人人都知道,威塞克斯伯爵可以直接进入国王的寝室而不必经过通报。
其他两大伯爵表示深深的担心。
一碗水也端得太不平了!
有本事国王你敢不敢让国家文件都盖上威塞克斯的戳儿?
国王提出让麦西亚伯爵千金嫁给康沃尔伯爵,说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般配的婚事。被抢了领地的麦西亚伯爵宁死不从:我女儿早与威尔士领主订了亲,陛下你就是把戈德温家族捧上了天,我也决不跪舔!
他还为他的骨气沾沾自喜呢,回头就闻康沃尔伯爵也委婉表达了拒绝之意。这下伯爵不高兴了,暗搓搓遣人打听对方拒绝的原因,结果大怒:原来小哈罗德竟然早有意中人!
这下梁子越发结大了——当然是他一边自以为。
哈罗德从马上摔下去世的消息传来的的那刻,男人正欣赏花朵般的女儿试穿一件漂亮的绿色衣服。
“爸爸,谢谢你送给我!太漂亮了!”艾蒂丝拎着裙摆打着圈,献上一个响亮的亲吻。
“你喜欢就好。”
“我去给妈妈看。”她如蝴蝶般翩翩而去,约恩进来,神色慌张,眼圈发红,附在他耳旁,报告了这么个惊人的消息。
良久,男人挥手:“下去吧。”
“大人——您不要太过悲伤。”
男人挥挥手。
约恩低头退下,关上门,亲自守在门口。
他知道,一段时间之内,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打扰那个瞬间丧失了笑容的男人。
男人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
他早知道的,不是吗。
当他知道了小金卷毛儿的身份的时候。
当年养亨利三世,他是有克制的;可后来的哈罗德,他从未克制。
那段村落生活,他完全把他当儿子,想怎么养就怎么养。
就算他老爸是未来的大帝;正因他老爸是未来的大帝。
明知他会短夭,所以才放肆给予;明知他所享不多,所以才事事铺平。
他早知道的,不是吗???
一滴泪缓缓流过脸庞,男人想,为此我都把儿子取名做纪念了,我早有准备……我哭了?
哈罗德一世去世,哈撒克努特从丹麦赶来继承王位,可惜他统治的时间更短,三年后,国王因为在筵席时饮酒过量引发大吐血,当场暴毙。
在这三年间,他不是没想过对付戈德温,但一来挪威局势紧张,马格努斯自称为王给他带来不小麻烦;二来为与马格努斯交战,他对英格兰课以重税,人民被折腾得很惨,各地起义不断,尤其在伍斯特,那里的人民杀死了他的收税官,他竟然放火烧了这座城市来报复!——国王行为之乖张偏激,世人瞠目。
幸而他死了。
不说举国欢庆,但从人们热烈迎接度过海峡而来的爱德华王子来看,大概没几个悲哀是真的。
一般印象中有着王子头衔之人,无不年轻英俊。
然而抵达温彻斯特的爱德华,已过而立之年。
不过他看起来还是年轻的,并且未婚。
据说他生性随和,英格兰百姓暗暗祈祷,别像上一个就行了。
他先去见了太后,母子间客套而疏远的进行了对话,失去了哈撒克努特的太后一夜之间变得衰老,而自二十年前就再未曾见过生母的爱德华,也早过了于母膝下痛哭流涕的年龄。
作为在诺曼底长大至成年的人,新国王并不懂英语,他带来的朋友和近随也均为诺曼底人。在英格兰人眼中,这帮人充满古怪的异国调调;在新国王眼中,王宫冰冷而陌生,与他格格不入。
很快地,新国王一伙被称为“诺曼帮”,新王并非从小接受国王教育而长大,他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而每当英语与法语之间起了冲突,自然偏帮法语,久而久之,他渐渐感到,自己被孤立了。
有人向他提出建议,必须想办法得到威塞克斯伯爵的支持。
威塞克斯伯爵?
是的,历经三朝,权势登峰造极。
我怎么没见过?
他在领地,并不怎么出来。
还有这种人?有意思。
于是在初秋的这一天,国王以打猎的名义,带着侍从,往波斯汉姆而去。
他们路过一座座带有风车和磨坊的小村庄,越靠近波斯汉姆,越感觉欣欣向荣。他姐姐高达之子、即他的外甥拉尔夫道:“威塞克斯领看起来管理得不错,你们看那些绵羊,那些牛犊!”
新任伦敦主教罗伯特道:“据威塞克斯伯爵的说法是,要让领下每个农民的碗里都有一只鸡。”
国王饶富兴味:“他这样说?”
“切,”拉夫尔道:“这有什么,比得上我们的诺曼底大公么!”
“我看他领下的农民生活的确比鲁昂好。”
“陛下!”拉尔夫夸张地道:“公爵大人是您表弟!”
“是啊,”国王答:“也是法兰西最强势的大领主。”
罗伯特道:“你们说,要是英格兰最强势的领主与法兰西最强势的领主对上,会是幅什么场面。”
拉尔夫拊掌大笑:“罗伯特,有你的!妙!”
国王想一想:“还真不好说。”
拉尔夫嚷:“当然是大公赢啊,不说别的,您想想大公什么年纪,威塞克斯伯爵什么年纪!叫戈德温的一脚都快踏进棺材了吧!”
“罗伯特,你觉得呢?”
一身紫衣教袍的主教眯着眼望向远方,良久,薄薄的唇吐出几个字:“自然——是诺曼底大公。”
“陛下您看,罗伯特都这样说!”
一路闹闹哄哄,日行夜宿,到第三日上头,大伙儿经过天鹅堡,路上早已听闻关于大美人伊迪丝“温柔天鹅”之名,据说她身段之苗条、体态之婀娜,堪称举世无双;她的肌肤如象牙,颈项如天鹅,凡见过的人,无不为其迷倒。
“可惜你们来晚啦,”为他们指路的旅店老板啧啧惋叹:“她早已到康沃尔去了,当年她在洗礼舞会上跳的那支舞,差点让二少爷跟大少爷打一架!”
“二少爷?大少爷?”
“就是如今的东盎格利亚伯爵和康沃尔伯爵啦!不过伊迪丝小姐当然是喜欢大少爷的,哼哼,大家都说麦西亚伯爵家的千金多么绝色,可我看一定比不上伊迪丝小姐!”
“……乡下人就是爱自吹自擂,”拉尔夫眺望着倒映在湖面的城堡:“真没见过世面。不过这城堡还挺不错,嗯?”
国王道:“我记得,东盎格利亚伯爵是不是与佛兰德尔伯爵的妹妹订了婚?”
“鲍德温五世?”拉尔夫道:“不对呀,他明明跟咱们大公有婚约!”
“与咱们大公有婚约的是鲍德温五世的女儿玛蒂尔达小姐,与托斯蒂格伯爵有婚约的是五世同父异母的妹妹茱蒂小姐——不过说到这儿,”罗伯特拧眉:“戈德温家怎么会想到联姻联到佛兰德尔去?”
“奇怪的不是这儿好吧,”拉尔夫叫:“托斯蒂格跟咱们大公年纪差不多,凭什么大公娶的是女儿那小子娶的是妹妹?辈分立马矮了一辈去了!”
“话说,”罗伯特叹气,“如无意外,他们两永远都遇不上好么。再者,有继承权的,是玛蒂尔达小姐。”
“对哦,”拉尔夫点头,眼珠一转,哈哈笑起来:“那托斯蒂格的新娘岂不是比他大上很多?东盎格利亚伯爵竟然好这样一口,啧啧。”
国王道:“旅店老板说他曾为‘温柔天鹅’与自家兄长打架,说不定其中另有曲折呢。”
拉尔夫嘿嘿:“陛下,咱们是不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想到一块儿个屁!”国王用鞭柄敲他:“茱蒂小姐我见过,比鲍德温五世小很多,跟玛蒂尔达小姐倒差不多大,跟你脑袋里那点儿念头完全搭不上边。”
“是这样么?”拉尔夫拉了缰绳快跑几步,“唉唉,您轻点,轻点!”
国王不过意思意思两下,当然没真打。罗伯特瞅着他们闹,道:“重点是,戈德温怎么会想到让儿子娶一个法兰西人呢,英格兰还不尽够他挑选的?”
“鲍德温有钱呗!”拉尔夫转回来,“他们的呢绒业让人眼红!”
国王道:“你认为威塞克斯家族会缺钱?不说英格兰之富庶尽在南方,一家三个伯爵,三个头衔,也无人能出其右了!”
“这倒是,”拉尔夫想起自己和自家大哥,满心都是泪:“通常争一个都争不过来。”
“所以我们必须瞧瞧这戈德温伯爵到底何方神圣。”
拉尔夫点点头,又摇头:“不对,三个头衔里两个是前前国王赏的,据传哈罗德一世对戈德温言听计从,哈撒克努特那么无所顾忌的人,也对他十分忌惮,你们说,这戈德温伯爵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手段?”
国王道:“见了自然便知。”
拉尔夫转向紫衣主教:“罗伯特,你在我们所有人中最聪明,你知道吗?”
罗伯特冷笑一下,“戈德温家族每个人都不容小觑。伯爵大人呢,自然是有手腕的,但你若认为他的儿子全靠荫庇而来,那也大错特错。”他顿一顿,“尤其是康沃尔伯爵,小哈罗德。”
“利奥快跑,他们就要追上来了!”背后突然有人叫。
“让开让开!”一个大个子往他们冲来,也不管他们全是马,横冲直撞,一阵风似的,往斯万内莎城堡大门而去。
大家发现他背上竟然还背着一个人。
“你去那里干什么呀!”最先出声的女孩子跳脚:“咱们得回家找爸爸!”
众人眼睛一亮。
气喘吁吁追来的女孩子拎着裙角,十五六岁,因为运动而使得面色红润,配一身绿色长裙,好赛春之女神。她有一头蜂蜜色的长发,裙子式样简单,但十分大方,有着长长的袖子,腰上一条细细金色链子替代腰带,衬得腰肢细如杨柳。
大个子远远停下来,摸摸脑袋:“我不是怕你累了吗。”
众人这才看清,虽然大个子长得人高马大,几乎比他们所有人都高,但眉眼十分年轻,只怕比那少女还小,拉尔夫喝一声:“这身高,只有我们大公比得上!”
女孩听了弟弟的解释,责怪的话便不好再说出口,自己也确实跑不动了,返头望望紧追不舍的检察官人马,当机立断:“你跑,我留下来挡着!”
“不行,父亲说了,我们要保护你!”
“哎呀,那是谁,那是西摩尔叔叔!他又不会真动我们,他要抓的是你背上的安妮!”
“那也不成——”
“你听不听我话了?快跑!”
“不行,父亲肯定会揍我的!”
“我保证,他若揍你,先揍我如何?”
“他才不会揍你呢,从小到大,他连你的头发丝都没动过!”
“那就是喽,有我担着,你怕什么?”
“但——”
“快走快走!你把事情跟爸爸说,只有爸爸发话,西摩尔叔叔才听,才能救安妮一命!快去!”
大个子摸摸头,又瞥到陌生的一行人马,犹豫:“这些人是——”
少女正站国王马边,她一扫众人,回到国王身上,辨出他是头头;对视间,国王心下暗惊此绝非无知的村野少女,面上朝她笑笑,她便也回以笑容。
除了那条链子,她身上并没有多余的其他首饰,可她的笑就是最珍贵的珠宝,快乐而充满活力。
国王的心一悸。